他问这些的时候声音非常轻柔,就仿佛情人间的情话呢喃般,令沛芙一时没适应,猛然向后仰了仰,差点从石凳上滑下去。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拉住了桌子边沿,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虞立薰眼见着沛芙如此狼狈的模样,方才还柔情似水的表情一收,凤眼微眯道:“小暗卫,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好像我刚才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话一般?”
沛芙勉强坐正姿势,吐出口气道:“郡主,你突然这样,好像中了邪一般……确实,是有点吓人……”瞥见虞立薰眯着的凤眼里闪过危险的神色,她忙补救道,“其实,你这样温柔的话语,换做任何一个汉子听到,恐怕都会顷刻间化作绕指柔的。”
这话原本是想安慰一下他的,但说出口却觉得有点别扭。
虞立薰果然毫无喜悦之色,只是哼哼了两声,睥睨着她:“那么你呢?”
“我……”她还……真不习惯一向慵懒傲慢的虞立薰,突然这样温柔地讲话,感觉真的像是中邪了。她忍不住抬头望望空中,也不知今天这轮日头是不是从西边升起的。
虞立薰见她如此,只得又用扇子轻敲她的脑袋,打断她的神游:“好了,我问候过了,该轮到你来表现了。”
她来表现?沛芙揉着脑袋想了想,想起那绝品烧卖不能错过,不就是问候嘛。她面向虞立薰,道:“郡主……”
刚开口,她便被虞立薰打断:“叫我阿薰。”
她……叫不出口,索性忽略了称呼道:“两天不见,你身体是否安康?饭量有无增减?心情有无变化?”问完,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他们暗卫向来没有问候彼此的习惯,现在问出来只觉得肉麻。
“这声问候真是毫无诚意!没意思!”虞立薰哼了声,却还是道,“我身体不错,每日还是那个状态,就是心情被你傻暗卫搞得不太好。”
“去哪儿?”沛芙抬头仰望着他。
他在日光下扭转头来,绝美的面容和曲线优美的侧身,充分印证了“回眸一笑百媚生”是真有可能存在的,但也越发令他看来美得雌雄莫辩。
“跟着我走便是。”见沛芙对着他只是呆看,他瞥了她一眼,一边向外走,一边随手将披垂在身后的长发绾起个简单的男式发髻。那双纤长的手在乌黑的发间灵活穿动,令沛芙不禁想起以前在民舍中暂居时,他每日帮自己梳头时的情景。
仅仅隔了三个月的事情,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虞立薰一路径直走出了花园,又出了宁国公府二门。跟在后面的沛芙这才发现,二门外早候着辆马车。马车上并无宁国公府的标记,看来虞立薰这次也是低调出行。
坐进马车,他首先打开暗格,取出两身衣裳,其中一身丢给沛芙。沛芙展开看,见是一套极普通的女装,而虞立薰自己手里的则是男装。
“换上吧。”虞立薰说完,已脱下身上红衣,换上那件粗布的青衫,配上他那简单的男子发髻,乍一眼看来便像个女扮男装的美人。
沛芙忍不住一笑,在虞立薰的瞪眼下,转过身换上那件同样朴素的粗布女装,换好后却见虞立薰看着自己皱眉:“上次给你的人皮面具呢?”
“坏了……”沛芙这才想起,虞立薰上次给自己的那张人皮面具,在大婚那日被民舍里的大火给燎坏了。她皱眉从怀里取出那张人皮面具,这玩意儿十分昂贵,也不知虞立薰会不会让自己赔偿。
但她随即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虞立薰只是一把抢过来,仔细看了看便从暗格里又取出一张来:“那张等修好再说,你先用别的吧。”
沛芙有些咋舌地接过,等给自己戴妥面具后,抬头一看发现虞立薰雌雄莫辩的脸,已经变作了一张普通文士的脸。她不由呆了呆,果然不愧是有封地的郡主,连这昂贵的人皮面具都有那么多!
马车驶了没多久,便在一个偏僻处停下。虞立薰带着沛芙下了马车,转过车马若流水般的双碾街,沛芙便望见了不远处春风笑点心铺的金字招牌。
这时间那铺子里早已是人满为患,虞立薰就大摇大摆地从坐满了食客的店堂里走过。虽然他此刻穿着朴素长相普通,但那长久以来养成的高贵仪态和非凡气质,却是难以掩饰的,顿时引来满堂食客的瞩目。沛芙注意到,食客们看向虞立薰时都是或欣赏或猜测的神情,等移开视线望见跟在后头进来的自己时,却会面露惊愕随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满腹狐疑地跟着虞立薰绕过店铺大堂,穿过忙碌的众伙计,径直走进春风笑的后院。后院里静悄悄的与前边截然相反,只在角落处搭了间小厨房,厨房门开着,能隐约望见里头有名约莫二十几许的厨娘正用蹲在大灶前,灶上叠放着一排蒸笼。
虞立薰仿佛十分熟稔地走到院里,一直来到小厨房门前才停下道:“宋夫人,不知宋先生可在?”
“他呀,又去街头摆字画摊子了。”厨娘头也不回,随手一指,“你要的东西都摆里头了,自己取吧。”沛芙看到她指的是厨房内桌上的一只提盒。
虞立薰点头笑着将提盒拿起,便道了声别转身径直离去,竟没再多盘桓。而那厨娘仍紧紧守在灶前盯着火势,也没有客套地挽留一声。做厨子能像她痴迷到这程度的,倒也不多见,难怪春风笑能如此有名。
这次他是从小院后门出去,拐了两拐便上了前方马车。沛芙诧异地发现那马车并不是他们出门时坐的那辆。
虞立薰一坐进马车,马车便驶动了起来,一路穿过两条街后,虞立薰朝车窗外指指,同沛芙道:“看,那本是我今日想拜访的人。”
沛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在那街边摆着个字画摊,有名中年儒士正抚须专心地画着什么。
“这位宋先生本是当朝极有声望的大学士,曾差点坐上了宰辅的位子,但如今却称病致仕,每日只摆个字画摊来自娱……”说着他叹一声,“这些名士的脾性也是独特,本来与他约了今日在他夫人开的春风笑见面,他却没有等在那里,又来此摆起字画摊来了。我知道他并非避而不见,只是一贯率性而为随心所欲罢了。”
名士们向来崇尚类似魏晋风度的放浪不拘,古时便曾有名士兴冲冲雪夜前往访友,却在到达门口时觉得没了兴致又转身离去的典故,如今这位宋先生看来也是位潇洒不羁的豁达之人。
不过在沛芙看来,对于名士的特立独行还是有几分不理解的。
马车转眼便过了这条街,已望不见那位宋先生的身影。
虞立薰将提盒打开,顿时一阵热气冒出,提盒中竟放了几层点心,细细看来其中正有春风笑招牌的烧卖。
沛芙不由吸了吸口水,食指大动,然而作为主子的虞立薰还没开动,她哪里敢先下手?她只得咽着口水巴巴地望向虞立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