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沛芙的发现以及绝情递给他的本子,终究令他心底掀起了波涛。
“果然你的事与那人脱不开关系。”虞立薰也翻看了一遍那本子,“除了第一次婚礼外,几乎你每桩婚事失败的原因,都能从中找到线索。”他将本子又丢给满脸疑惑的沛芙,“此番你也算当事人之一,看看吧。”
沛芙看了眼本子,里面混着各种字迹,应当是各路负责探查的人马汇报来的信息,经过整理后装订起来的。本子中的内容有关于二皇子暗中安排在京郊庄院里的各路人马具体的身份,有关于二皇子这些年来的一些怪异举动,乃至少主宁浣亭每次婚事的蹊跷之处,都被一一查出了线索。
沛芙越看越觉得讶异,等翻到最后,不由脱口道:“二皇子难道喜欢少主?所以才会次次想方设法破坏少主的婚事?”
虞立薰噗嗤笑了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你还真敢说,这脑袋里都不知道成天在想些啥,总是稀奇古怪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亲昵,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娇媚,倒多了些不自觉的宠溺意味,看得旁边的宁浣亭微微皱眉。
虞立薰却又道:“宁世子,接下来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时辰不早,不如我们暂且先歇息了。”说罢,他将手搭在沛芙的肩上,又做出那惯有的慵懒姿态,“小暗卫,护送本郡主去卧房吧。”
“郡主。”宁浣亭唤住他,沉吟了下道,“让绝情护送你去吧,沛芙先留下来,我还有话要问她。”
虞立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搭在沛芙肩上的手未放开:“夜已深了,小暗卫忙了一夜也该累了,世子有话不如明日再说?”
“我不累,之前中了那迷药,我都从下午睡到了半夜,现在根本不困。郡主先去休息好了。”沛芙忙甩开虞立薰的手,恭敬地说道。主子有话要说时,作为一名忠心的暗卫怎能推脱?
虞立薰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也好。不过别太久了,说完话记得马上回房,本郡主最近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沛芙望着虞立薰袅袅婷婷地走向屋外,抓了抓头皮。难以想象方才这位婀娜的郡主,竟然就跟在拎着自己的绝情后头,一点未曾落后地一同掠回了少主的庄子里。上次他显露的功力不浅,如今显然轻功也这么好,真的需要她来保护吗!
“沛芙。”
宁浣亭的声音打断了沛芙的感叹,她回过头发现宁浣亭正看着自己。
宁浣亭很少会这样看着她,他的目光总会投注在书本上,即便偶尔看向身边人,目光却也时常虚无缥缈,似透过此人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如同常有人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魂魄仿佛随着常年捧在手中的书卷,已行到了万里路之外去了。
但他现在却看着自己,狭长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深邃,眼神没了以往的飘忽。沛芙曾经十分盼望少主能这样望着自己一次,但当他真正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心底却不由升起几分忐忑。
“沛芙,今晚辛苦你了。”他这样望了一会儿沛芙,才终于又开口说道,“本来我是想让绝情保护郡主的,但近来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办,只有让你待在郡主身边。但你要记住一件事,郡主他表面再如何貌美如花……终究仍是个男子。你平时保护归保护,还是要谨记男女有别,莫要太过逾越了。”
她当然一直记得郡主是男子,应该也没逾越过什么吧……顶多,就是睡了他从来不睡的床而已……
沛芙摸着脑袋,有些不解地望着宁浣亭,不知他特意对自己说这些话有什么深意。因着今日戴了人皮面具,又换了普通装束,她头上跟其余暗卫一样只是简单盘起的发髻,此时放了下来梳成少女的发式。
当她这般侧着脑袋望向宁浣亭时,早已被她自己挠乱的长长发丝便从耳畔调皮地垂下,配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能流光溢彩的大眼睛,显得那般娇俏灵动。就连她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人皮面具,此时都无法掩盖她的动人。
这哪里像是一个从黑暗的泥沼深渊中爬出来的暗卫?倒更像是少年梦中纯真无瑕的青梅。
宁浣亭在这个刹那开始后悔,不该同意让她做普通人的装扮,更不该将她派到虞立薰身边。因为他忽然有些体会到了虞立薰的感受。
有些东西便该一直小心埋藏起来,不为人知不被人注意到,才是最好的保护。
“罢了……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他轻叹一声,摆手,顺便掐灭自己心中火苗般瞬间闪过的念头,“下去吧。”
回到虞立薰房中时,已不见了绝情的身影,不知他又藏在了哪个角落,又或者回了宁浣亭身边。虞立薰正躺在榻上,闭着眼也不知睡着没有,一角放置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沛芙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看了眼虞立薰,他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段墨纱覆在他的眼上。也就只有此时安静的他显得如此赏心悦目,没有了白日里的讨人厌。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脸上的人皮面具极薄透气性极好,甚至连她的表情都能如实表现出来,戴在脸上便仿佛什么都没有戴一般,让常年被面巾挡住脸的她感到几分不习惯。她出去打了点水,挪过夜明珠坐到妆台前,仔细对着菱花镜端详了一会儿这张陌生的脸,然后伸手摘下人皮面具,就着凉水给自己洗了把脸,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之前被二皇子反复摸过之后产生的那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觉,也顿时消散不少。
用手指拈起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她托着腮难得地陷入沉思。明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但不知为何当方才少主望着自己的时候,她竟希望自己能经常这般穿着普通少女的衣衫,站在他的面前,而不是如同影子般藏在不为人所见的暗处。哪怕是戴着面具,无法显露出本来面目。
这种不该属于暗卫的眷念,令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心中蓦然一惊。更令她吃惊的是身后传来的话语:“若是喜欢,你便一直如此打扮吧。”
她猛地回头,发现虞立薰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坐在榻上静静地望着自己。
“沛芙,没有谁是命中注定必须生活在阴暗处。你若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便试着去做吧。我……也会为你争取。”他望着沛芙的眼神似乎洞悉了她那刻的心情,更蕴含着令沛芙陌生却害怕的情意。此刻他竟然没有再戏谑地称呼她“小暗卫”。
如同被烫到般,她有些惊慌地将手中人皮面具丢到一边:“不,我是暗卫,便终身是暗卫!”说着她站起来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睡到**,而是翻身跃上房梁,将自己的脸埋入双臂中,“郡主,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位置。别的,我什么都不想。”也不敢想。
像一只害怕风暴的鸟儿一般在房梁上蜷缩起身子的沛芙,许久之后,才在万籁俱寂间听到虞立薰的一声叹息。
沛芙第二日起,发现自己想恢复成以前那样的想法太天真了。她怎么也找不着自己换下来的那身暗卫衣服,没法子,她只得又在虞立薰带有戏谑笑意的目光中,重新戴上人皮面具。
许是要调查的事已经查得差不多,虞立薰翌日午后便坐了马车又回到京城将军府。之后几日,却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反而又是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六七天后甚至还试起了嫁衣。
沛芙虽然仍穿着普通少女的衣衫,但还是习惯性地缩在角落,望着正一脸欢喜娇羞地在贴身侍女服侍下试着嫁衣,仿佛真是个待嫁新娘的虞立薰,不由身子抖了抖。
老天爷,她这辈子活了十多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一个大男人一脸娇羞地试嫁衣。
在宫里派来送嫁衣的嬷嬷们一声声赞不绝口中,沛芙默默扭过头去,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不容易挨到嬷嬷们回宫复命,虞立薰挥退了侍女,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沛芙,不由眯眼笑道:“沛芙?”
他身上的新嫁衣已经脱下由侍女保管好,此时换了一身紫色常服,散下的发髻只用一根带子松松绾起,看起来仍是美得雌雄莫辩。他唤了声沛芙后,便走到一旁的衣橱中取出一只包裹,打开来里面竟也是一件大红的嫁衣。
方才沛芙看过他试穿的嫁衣,那宫廷出品的嫁衣做工极为出色,用金线绣着代表尊贵身份的雀鸟、意喻美好的百子百福吉祥图案,再戴上凤冠披上霞帔,便如同白居易曾咏过的:“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没想到他此时手上捧着的这件嫁衣,做工也不输那件,缀着珍珠垂着玉石,看来亮灿灿的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