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远处一辆汽车驶来,风驰电掣般停在二人近前。杨坤、董立带着老杜、侯培杰从车里钻了出来。
杨坤这几天连开案情分析会,距离上级要求正月十五前找到凶手只剩下两天,还不能确认曹麟的生死,正为这事头痛,突然接到李伟的电话说找到了曹麟的新线索,急急忙忙带着人赶了过来。
等见到李伟和林美纶,杨坤才知道李伟中枪负伤,虽然伤势不重却也是涉枪案件,不能轻视。偏偏李伟这家伙把精力全放到了找曹麟身上,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好说歹说,他才带着大伙儿来到中枪地点,让侯培杰给他做笔录,勘查现场。趁这机会,杨坤悄悄带着林美纶去了史家。
史家人对警察的再次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娘儿俩各干各干的,一个装聋作哑,一个真聋真哑,搞得杨坤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这时候,外面汽车引擎作响,史学农回来了。
这是个看上去像闰土一样老实的农民,没事见警察也相当不得劲儿的那种人,所以杨坤很容易和他攀谈起来。说是谈,不如说是比较随意的审讯。史学农知无不言,虽然没有曹麟的新消息,却把往来经过给杨坤说了个明白。
原来史家五辈贫农,史学农父母生了两个孩子,除了他以外还有个哥哥,因为家穷,早年过继给了亲戚。后来父母去世,他在龙山县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又生了个哑巴闺女,一家子的生活向来是罗锅上山——钱(前)紧。早几年某个夏天,村干部张东找到他,说给他闺女寻个人家。
史学农人穷可志不短,不愿意寻个鳏夫老汉把闺女打发了,所以眼瞅着哑姑娘三十也要守着她。这次听村干部说这小伙子虽然坐过牢,可人着实不错,还愿意在塞北给他们买房子,就动了心。后来跟卢新城见了几面,觉得这人不坏,就同意了这门亲事,条件是他们必须得跟着孩子来塞北。
“倒不是我们两口子贪心,一来在龙山的确没啥出路,种地一年不如一年;二是我们哑巴闺女念书少,没心眼,我们怕她吃亏。你说闺女再怎么着也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在我家还是个宝。”史学农说道。
除了远房表叔,卢新城在塞北也没别的亲人,再加城里的房也贵,他就在怀志县郊区买了套院子,剩了点钱还给史学农买了辆车,送他上了驾校。开始一年卢新城经常在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像模像样。后来这几年回来渐少,说是有工作。好在家里一切都上了正轨,除了史学农跑车以外,龙山县的房子和地也能租点钱,日子还算过得不错,比之前强多了。
“家里现在都挺好,年前女婿回来给拿了点钱,我们又凑了点想着在村里开个麻将馆,估计年后就能开张了。现在孩子也上了幼儿园,我们都特知足。”史学农诚惶诚恐地说道。
“卢新城的其他事情你们不清楚?”杨坤递给他一支香烟,史学农拿在手里却不抽。“真不知道,您刚说他还有个名字叫曹麟,我也是第一回听说。”在确认过曹麟的照片以后,史学农一个劲地把他和曹麟撇开关系,“女婿回来的次数不多,一次就住上几天。他挺恋家,我们也觉得他人挺好,但他的事情我们真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史茹带着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小女孩扎了两根小辫,拿了个小尺寸的iPad玩游戏,被母亲拖进了房间。史茹走到父亲面前比画了几下,史学农蓦然瞪大了眼睛,也和她比画了几下,转过头对杨坤说道:“闺女问你们,曹麟是不是犯了法。”
面对朴实的史家父女,杨坤一时感慨万千。他来到史茹面前,尽量温言相慰:“曹麟也许不能算好人,但他一定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他这样下去不仅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甚至还可能连累你们。
我们警察要保证每个公民的人身安全,有问题一定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而不是以暴制暴。否则国家和社会将成为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保证大家安居乐业呢?”
说完这番话,杨坤蹲下身抱起小女孩,看着孩子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又道:“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为人父母更要以身作则,不能让孩子从小被不健康的东西影响。”他放下孩子,盯着史学农说道,“我要说的就这些,如果你想起什么再和我联系吧。”
史学农备受感动,低头无语,用了很久才把杨坤的话用手语给史茹讲完。虽然不知道史茹能听懂多少,但杨坤感觉他的话有一定效果,这个看上去十分朴素的姑娘双目噙泪,拉着女儿的手一直没说话。直到杨坤他们起身告辞,才忽然抬起头,将一直攥在手心的一张纸条慢慢展开,递到了父亲手里。
史学农接过纸条,又和她比画了几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终长叹一声说道:“这次女婿回来和闺女说过,如果有紧急情况,给这个电话发短信,可以联系到他。”说着,史学农把纸条递了过来。
“他还说自己有事情要办,如果这事不办这辈子也睡不踏实,可能很长时间回不来了,所以让闺女照顾好我们和孩子,说和我们这几年是他姐姐死了以后最高兴的几年。”说到这儿,史学农又看了一眼低头垂泪的史茹,“我们家几辈是好人,咱不干犯法的事。”
房间里陷入沉默,杨坤把那个电话号码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掏出手机打了一下,说道:“关机了,让技术跟一下。”然后站起身和史学农握手,“谢谢你,谢谢你闺女。有什么想到的情况,随时联系我。”说着,写了自己的电话交给史学农。
史学农把杨坤他们送到门口,身后的史茹仍然泪眼婆娑。林美纶跟着杨坤踅回村支部,董立忙迎过来笑道:“杨队,咱们这次可立功了。”
“什么意思?”杨坤疑惑地问。董立一把拽过李伟,指着已经包扎好的右前胸伤口说道:“李伟这个伤口是九毫米橡胶弹打的,虽然凶手没留下弹壳,可这种子弹在我们塞北市是二〇〇六年才装备警队的,数量很少。”
他说到这儿,拍了拍李伟的肩膀:“刚才李伟打电话让市局查了一下,胜利机械装备厂公安处曾经分过一支05式警用手枪,使用的就是这种子弹。后来公安处处长办公室失窃,因为枪弹分离所以只丢了一盒子弹,至今还没有查出下落。”
“机械厂办公室是什么时候丢的子弹?”杨坤问道。
“二〇〇八年春节。”李伟在旁边说道。杨坤将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忽然问道:“马志友哪一年退休?”
(3)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美纶简直不敢相信怀志县还有这样的地方。离怀志人才市场仅一街之隔的巷子里,残破的建筑鳞次栉比,网吧、旅馆、杂货店等数百家商铺叉叉丫丫地挤在一块儿,有种穿越回二十年前的感觉。她跟着李伟在冰雪交融的柏油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鞋很快就湿了。
“李哥,你的信息没错吧,曹麟藏在这种地方?”林美纶好奇地问道。李伟回头看了她一眼:“曹麟给史茹的那个电话号码,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大年初三。位置就在附近,和他通话的人叫毛易,就在这儿住。”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一栋陈旧的筒子楼,顺着阴暗的楼梯走上三楼,来到毛易家门外。
开门的是个中年胖子,一双椒豆般的小眼睛非常警惕地盯着李伟和林美纶,确认了他们的警察身份才让他们进来。李伟也没寒暄,直接把曹麟的照片拿给他看:“这个人你见过吗?”
“见过,他是我的租客,叫卢新城。”毛易说道,“早上您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吗?那时候我还没起呢,还不到六点,太早了。”
“他租你的房?”
“对,年前还付过一次房租,到今年六月。”毛易说道。
“带我们过去看看。”李伟说,“离这儿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