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条狭长巷子后,前方的灰墙上有块小小的牌子,写着LaFenice(凤凰歌剧院),原来,这就是凤凰剧院的侧墙了。向左又是一条小巷,宽于刚才的,歌剧院外墙上满满地都是海报,看来那些从世界各地慕盛名而来的游客,无论从哪个方向找到歌剧院,都不会错过舞台上曾经绽放过的精彩画面。
大约50米,面前是一片广场,虽然面积不很大,但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转过身来,眼前便是凤凰歌剧院的正门。这是一座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剧院外部用白色的大理石建造,虽然已经不是200年前的“真迹”,但外观仍保留了威尼斯共和国时代的风韵。
剧院的前厅布置非常简单,两侧有出售书籍和唱片的货架。票台只有一个人在工作,一位女士正在向她询问歌剧上演的情况。工作人员解释得非常耐心,并亲切地多问些别的,令人感觉舒服,听她们说话,就像老朋友聊天一样。同样,我被以亲切的方式告知最近的一场演出是后天来自德国的“帕尔玛三重奏”的贝多芬,而今天,剧院只接受参观。幸好早有心理准备,于是她递给我一张参观券外加一本2014年节目册。
其实不用研究舞台上将上演什么,凤凰歌剧院本身就已足够让人冥想一会了。
这座歌剧院的身前事可以追溯到18世纪上半叶的圣·贝尼德托(Sao)剧院。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圣·贝尼德托剧院一直是当地人观看演出的主要场所,是威尼斯不容置疑的文艺中心。1755年,在让欧洲天翻地覆的里斯本大地震中,这座歌剧侥幸留存。当人们还在兴奋赞叹这座建筑的伟大时,20年后的一场大火便将它夷为平地。
威尼斯不能没有歌剧,音乐怎能就此停止?于是,人们决定以一座更大更辉煌的歌剧院取而代之,并将其以“烈火中的不死鸟”命名。从这时起,凤凰歌剧院便开始与不死鸟的磨难脱不开干系。
1790年,一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剧院破土动工,然而不久,又一场大火将歌剧院的建设推回原点。两年后,新剧院投付使用。而上帝却乐于与威尼斯继续开玩笑,1836年,凤凰歌剧院再失火,化为灰烬。很快,威尼斯人在原址上恢复其原样。这次重建,使凤凰歌剧院平安度过了一个半世纪。1996年,大火第四次吞没了凤凰歌剧院,这次失火让威尼斯人最为绝望,相关的传说也最多样。美国作家约翰·勃兰特在他的小说《天使堕落的城市》中描述了一场离奇的阴谋,故事就是围绕凤凰歌剧院这次失火展开的。这本书在全世界赚得不少眼球,也使不少人相信这场火灾并不是意外。不过无论如何,传奇的不死鸟终于在威尼斯人的坚持下重新出现。2004年年初,歌剧院在指挥家洛林·马泽尔的新年音乐会中受洗,当晚的凤凰歌剧院星光闪耀,诸多好莱坞明星也前来祝贺。
想想吧,威尼斯曾经几易其主,而剧院都未曾被毁,但为何它终究没能逃脱“火”的咒语?依我看,它的名字、历史、经历,几百年之后足以列入所谓“20世纪文化谜团”。这并不是说笑,上天究竟要花多少心血才能制造这么神奇的巧合呢?抑或他只需要戏谑的灵光一闪,就可以制造世间难解的神秘?也许凤凰歌剧院就是这样“中招”的。
不过,因祸得福,歌剧院的传奇故事让所有来威尼斯的游客都不会错过它,它的历史也成了当地导游津津乐道的故事。只是我们都应该祈祷它不再有“浴火”的机会了。
新凤凰歌剧院开业到现在刚满十年。重修时,设计师以20世纪50年代的照片为标准,力图恢复歌剧院旧貌。无论是能够容纳1500人的大厅还是专门供室内乐使用的小音乐厅都装饰得金碧辉煌。剧院的包厢呈半圆形围绕,每个包厢两边的墙上均镶嵌巨大镜面,边缘加以复杂的装饰,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都镜中套镜,灿烂无比。然而二百年前工致的壁画、精美的雕塑毕竟是无法复原的,20世纪90年代的“仿品”多少缺了些年代感。
此时此刻,我站在歌剧院舞台的正前方,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安静得可以让我肆意观察它的每一个角落。所有剧院都像猫,白天散发慵懒优雅的气息,夜幕降临时立刻精神抖擞。看看吧!2014年,这里将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包括威尔第《茶花女》、《西蒙·波卡涅拉》、《游吟诗人》、罗西尼《欢乐的骗局》等在内的十部歌剧即将上演。8月中旬,看家大戏《茶花女》将由年轻帅气的委内瑞拉指挥迭戈·马瑟斯(DiegoMatheuz)执棒,连续演出近一个月……
很遗憾,我看不到它生机勃勃、主宰夜晚的激动场面了。不过,没关系,这也是我再来威尼斯的重要理由,现在,就暂且让它安静地睡吧!
古乐也鲜活
离开凤凰歌剧院,已经是下午,雨快要停了。
虽然天还阴着,但路上的行人已经慢慢多起来,我开始跟着人流漫无目的走路。
雨后的威尼斯别有风光,不过一直在冰冷的石头建筑间穿梭,也会让人感到一丝无聊。我开始戴上耳机听柏辽兹的《哈罗尔德在意大利》。中提琴在乐队间游来走去,时而融入时而跳出的场景,让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和拜伦笔下幻想者哈罗德在意大利北部山区漫游的心情有些类似——旖旎的风光、年代久远的建筑给人印象深刻,然而它们欢乐也好忧伤也罢,却始终是它们自己的,一个行人游离在外,总觉得少了些鲜活的生趣。
返回码头时,距离学院美术馆桥不远处,是SanVidal教堂。建筑无甚特别,但门前的海报吸引了我。维瓦尔第,威尼斯演奏家室内乐团,日期刚好是今天,时间是晚上8:30。
走进教堂,羽管键琴、谱架和座椅已经摆好,是一场古乐音乐会。从节目单可以看出,除了今晚,威尼斯演奏家室内乐团在本月还安排了5场音乐会。此外,乐团也会在其他月份固定演出。看来这是在SanVidal教堂驻场演出的乐团。一般这样的乐团主要为游客服务,他们大多技艺娴熟,谙熟来自世界各地、品味不一的游客的习性,庸俗的炫技和恣情演奏会迎合一部分人,也会让整个场面变得非常热闹。虽然,履历中提到他们曾到美国、加拿大、日本巡演,恐怕这样的乐团终究和职业乐团是有差别的。
今晚的曲目包括维瓦尔第的三首小提琴协奏曲、弦乐与羽管键琴协奏曲、《福利亚》舞曲、阿尔比诺尼的双簧管协奏曲和巴赫的双簧管协奏曲。曲目好极了,都是音调优美,听起来耳朵不累,放松心情的作品。我有点动心,一是为古乐器,二是为威尼斯本土风味,三是为一场“活”的音乐会,但如果选错乐团又很折磨人……迟疑再三,我买了票,还是别放过任何让旅行变得生动的机会吧!
看看匠人手工制作玻璃饰品,在露天的咖啡馆喝一杯热咖啡,等待的时间很快就被消磨掉了。
大约7点半,SanVidal教堂的门口就排起长队,从台阶蜿蜒向教堂一侧。入场后,二百多个座位很快被填满。看来,雨过之后,大家都希望用音乐洗刷闷在房间里的无聊。
演出前的等待有点太过安静,环顾周围,大家显然在来之前经过一番梳理,一个个正襟危坐,偶尔有两个人窃窃私语,但很快,交谈就结束了。在座的老年观众居多——虽然可能是游客,但事实上,全世界走进音乐厅和剧场的观众确实年龄越来越大。虽然我的工作就致力于拉低平均年龄,但不得不承认,新娱乐方式光怪陆离,吸引了年轻人的兴趣,这是古典音乐无法抗衡的。我们只能在潜移默化中让年轻人不要忘记古典音乐的存在,至于他们回归的时间,我想应该在他们觉得疲惫之后。
单调的气氛真让人感到无所适从,我期待音乐会快点开始。
参加演出的一共七位演奏家,都是意大利人。音乐会以众所周知的维瓦尔第小提琴协奏曲《四季——夏》拉开帷幕。乐队奏响的第一个音符就改变了现场气氛,像黑暗天空中爆出的火花,让人惊呼被电。耳边听到声音的和头脑中想象的声音大相径庭。通常,时代乐器由于构造原因,音色古朴,音量较小,延音也很短,无论音乐家在台上多卖力,观众们听到的可能都是干瘪、纤细的声音,很多现场演奏效果不佳,甚至有人感叹,享受精美的古乐只能依靠唱片了。而现在,教堂区别于任何音乐厅、剧场,向上拱起的穹顶收拢了所有声音,并使它们完全融化,再向下抛撒。每一根石柱、每一座雕像、每一块墙壁的位置似乎都经过声学家的严密计算,让反射恰到好处。我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音乐仍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在头顶,有的在身边,各种乐器近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单纯说教堂成就了今晚的音乐会显然不客观。听弦乐与羽管键琴协奏曲的时候,我就已经完全改变了对乐队的成见。每个曲目由不同的乐手担任独奏家,他们音乐性格完全不同,乐队又在迥异的风格中保持和谐,可见个人能力的平衡。乐手们非常乐于在演奏中相互交流,协奏曲更像是他们生活中的最轻松、最熟悉、最愉快的游戏。他们对乐器的使用游刃有余,有点像武侠小说中高手用兵器于无影无形;乐器又似乎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上帝创造意大利人的时候,就给了他们禀赋。虽然保持了驻场演出“煽情”的特点,但这种“煽情”并不刻意取悦谁,丝毫不惹人反感,可以说煽得真诚、热烈。
我真有些按捺不住,神经已经被他们带动得很兴奋。偷偷环视四周,前面一对头发银白的老夫妇正随着音乐微微摇摆肩膀,两个人方向相反,每到重拍子的时候,都轻轻碰撞一下肩头。音乐结束时,我旁边的先生忽然跳起来,用力鼓掌大喊“Bravo”,音乐会开始前的气氛烟消云散。
威尼斯的最后一个夜晚忽然就这样生动起来。我还有点不适应……怎样才能将这耳福带给周围的朋友?怎样才能让他们也相信这是场激动人心的音乐会?我想了又想,没什么好办法,只有写下来,希望只言片语间至少能传达百分之一的鲜活。
乘船返回的时候,运河已经结束一天的兴奋,恢复了安静,只剩两侧的灯光。身边还有人哼着刚才的旋律,我们的兴奋还未结束。明天就要离开,我的脑子里忽然又涌出这样那样的想法,没关系,就把他们留给下次吧!威尼斯,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