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如:《介绍南唐李璟的两首〈山花子〉》,《诗词札丛》,北京出版社1988年版。
陈如江:《低徊往复沉郁悲凉——李璟〈浣溪沙·菡萏香销〉赏析》,《名作欣赏》1987年第5期。
乌夜啼①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②,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③,留人醉④,几时重⑤。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注释】
①《乌夜啼》:一名《相见欢》,唐玄宗时教坊曲名,后用为词调。
②春红:春天的花。李白《怨歌行》“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杜甫《曲江对雨》有“林花着雨胭脂湿”,本词意境似从此句化出。
③胭脂泪:将人比花,以美人面颜上的胭脂和泪来比喻春花着雨。
④留:让,给以。醉:心醉。
⑤几时重:何时再重来。
【评析】
李煜(937—978)是南唐最后一位皇帝,人称李后主,性格柔弱,在政治上无所作为,却有着非凡的艺术才能,不但精通书画音乐,而且诗词文赋也无所不能。公元975年,宋兵攻破金陵,李煜开始了阶下囚的生涯,并最终被赐牵机药毒死,终年42岁。
这是一首即景抒情的小词,通过描写春残花落的自然情景,抒发人生失意的无限憾恨,是李煜后期词的代表作之一。上阕写在寒雨晚风的摧残下,林花凋零之速。“太匆匆”三字系口语,写出了对林花香消玉殒的怜惜和无奈。下阕以人写花,雨滴打在花瓣上,恰似美人脸上的清泪,惹人无限怜惜陶醉。春光将尽,何时再来?问春光何时再来,实际上也是暗问往昔的美好岁月何时再来,将一时的春愁延升到无限的人生长恨。对于李煜来说,国破家亡不过使他过早地体会到了生命本身的脆弱,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常。“自是”二字,暗示词人已经明确意识到残缺和憾恨原是人生的常态,绵绵的愁恨正如这长流的江水一样绵延不绝,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意旨相类。
【辑评】
后主词,凄婉出飞卿之右,而骚意不及。
——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词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清·王国维《人间词话》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清·王国维《人间词话》
后主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词借伤春为喻,恨风雨之摧花,犹逆臣之误国,迨魁柄一失,如水之东流,安能挽沧海尾闾、复鼓回澜之力耶?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词五段若一气读下,便如直头布袋,煮鹤焚琴矣。必须每韵作一小顿挫,则调情得而词情即见。词之致佳者,二者辄融会不分,此固余之前说也,得此而愈明。此词全用杜诗“林花著雨燕支湿”,却分作两片,可悟点化成句之法。上片只三韵耳,而一韵一折,犹书家所谓“无垂不缩”,特后主气度雄肆,虽骨子里笔笔在转换,而行之却浑然元气。谭献曰:“濡染大笔”,殆谓此也。首叙,次断,三句溯其经过因由,花开花谢,朝朝暮暮,风风雨雨,片片丝丝,包孕甚广,试以散文译之,非恰好三小段而何?下片三短句一气读。忽入人事,似与上片断了脉络。细按之,不然。盖“春红”二字已远为“胭脂”作根,而匆匆风雨,又处处关合“泪”字。春红着雨,非胭脂泪欤,心理学者所谓联想也。结句转为重大之笔,与“一江春水”意同,而此特沉著。后主之词,兼有阳刚阴柔之美。
——俞平伯《读词偶得》
此首伤别。从惜花写起,“太匆匆”二字,极传惊叹之神,“无奈”句,又转怨恨之情,说出林花所以速谢之故,朝是雨打,晚是风吹,花何以堪,人何以堪。说花即以说人,语固双关。“无奈”二字,且见无力护花、无计回天之意,一片珍惜怜爱之情,跃然纸上。下片,明点人事,以花落之易,触及人离别之易。花不得重上故枝,人亦不易重逢也。“几时重”三字轻顿;“自是”句重落,以水之必然长东,喻人必然长恨,语最深情。“自是”二字,尤能揭出人生苦闷之义蕴,与“此外不堪行”“肠断更无疑”诸语,皆重笔收束,沉哀入骨。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相关资料】
詹安泰:《李璟李煜词》,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
俞平伯:《释南唐后主词五首》,《读词偶得》,上海书店1984年版。
叶嘉莹:《论李煜词之二》,《唐五代名家词选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破阵子
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①,三千里地山河②。凤阁龙楼连霄汉③,玉树琼枝作烟萝④,几曾识干戈⑤?一旦归为臣虏⑥,沈腰潘鬓消磨⑦。最是仓皇辞庙日⑧,教坊犹奏别离歌⑨,垂泪对宫娥⑩。
【注释】
①四十年:南唐始祖建国至后主为宋所灭,前后三十九年,举其成数而称四十年。
②三千里:南唐国土广大,为五代十国中的大国,所辖包括今江苏、安徽、江西、福建四省,三千里也是举其概数。
③凤阁龙楼:雕龙画凤的阁楼,帝王居所。霄汉:指云天。
④玉树琼枝:树如玉,枝如琼,比喻树木的美好。烟萝:枝繁叶茂的女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