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耶齐雷手撑桌案,想到御马司那些人既然敢堂而皇之扯皮,定是有几分底气,遂强压下心头怒火,思索道:“金万全那小子,这段日子在北疆应该没少赚,就从他身上放点血。想当初若不是本王,他也不会死里逃生,来做朝廷的生意。告诉御马司,本王给他们介绍了条货源,可免除他们不少银子,若还敢推三阻四糊弄本王,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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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迤地平线上,自西桓商队而出的马儿一匹匹紧密排列,蜿蜒如长龙,浩浩荡荡驶向京都。
而此刻,潜伏在东厥的一支队伍正厉兵秣马,日夜操练,随时准备面对一场大战。
乌兰朵望着眼前严阵以待的二十万大军,心里没来由振奋,回首望向演练场上的谢翊:“你为了她,真的可以放弃血仇?”
她心里曾经担忧过,隔着血仇的二人,是否真能放下一切相守,无论哪一方为对方妥协,都会带来无尽痛楚。
可如今,她才发觉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猎猎北风中,谢翊眯起狭长眼角,望向天际,“父辈的仇已经结束在胤朝灭亡的那刻,经历这么多,有些事早该过去。”
更何况,有些念头早在他心里扎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如果说当初攻打大胤,一半是为了族人,那另一半就是为了她。
“阿翊,”沉思之际,忽见沈绾招手小跑而来,“原来你在这啊。”
“慢点。”淡漠的眸子转而浮起一层温柔,谢翊虚虚抬起手,迎前拢着,待满脸欢喜的人走近,方温声问道:“怎么了?”
沈绾轻喘着气,眸光熠熠,“咱们的机会来了!”
说着,打开手里一封书信,“金万全那货还算识趣,昨日又谈下两万匹战马,这回你派一支兵马伪装成西桓商队,将货送到雁鸣关外,我们一鼓作气,借机撕开这道口子!”
谢翊知道沈绾定了决心,毫不犹疑:“好。”
精密谋划,雷霆出击,他的阿鸾,果真是越来越出色了!
乌兰朵双手交叉环于胸前,不解道:“绾绾,你借金万全的名头给朝廷提供战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个嘛,”沈绾狡黠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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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寒风吹出塞外的苍茫萧索,却吹不灭战士们高涨的士气。
激昂的军号声飘向天际,直到消弭进苍穹尽头。
夜色渐垂,同一片天幕下,一匹通体亮黑的骏马如跳动的墨点,疾驰在林中。
“陛下,您慢着点!”随侍太监挥舞着手里拂尘,望着早已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身影,担忧大喊。
自从襄吉皇后过世不久,耶齐格不知何故大病一场,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可接二连三发生的国事令他不胜其烦。
心头躁郁、气血凝结,酒色上又不加节制,导致病情时而反复。
这日,耳边偶然吹来一道“隐疾缠身”“命格克子”的邪风,留心一打听,方知各种传言在民间已愈演愈烈,这对将子嗣视为执念的耶齐格来说无疑是诛心之论。
耳边冷风呼啸,耶齐格手持缰绳,在京郊林中狂奔。
这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几名随身太监。
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在萧瑟寂寥的白桦林洒下一片清辉。
心脏随着乌骓狂乱的马蹄剧烈震动,鹰隼般的眼睛闪出几分迷离。
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思绪随着烈风飞乱,许多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
他戎马半生,振拓摩、打天下、登帝位,自认为是个枭雄,可为何老天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他求了半辈子的子嗣,原以为是那些女人得不到神明垂怜,不配有他的孩子,可没想到,根源竟然在他!
简直是奇耻大辱!
细数半生,为何他信任的人一个个都要背叛他?耶齐烈如此,代鄯如此,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如此……
铲除异己、稳固朝纲,赏信、恩威、制衡、分化、似类……这些不过是历代帝王都会玩弄的权术罢了,难道,他错了吗?
拓摩的江山他只打了一半,他还有诸多使命尚未完成,还有许多宏图尚未实现,还未真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