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搜了欠银的几家,皆都人去屋空。
“好,很好。”三爷气极反笑,双手叉腰,闭上眼睛咬紧后槽牙,声音隐隐发颤,“都是不怕死的主。”
“大、大人,您看接下来……”侍从咽了口唾沫星,小心翼翼道。
春风和煦,可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从额角冒出,讨不上银子,让他如何向上面交差?去年他刚拜了魏公公作干爹,今年寿辰,他是一定要去献礼,之前在赌场本就输了不少,如今即便他想自掏腰包,也根本拿不出!
三爷深呼了几口气,再睁眼,眸底已是厉色尽显。
“这些刁民既不让我们好过,那这地方也别留了。”青白的嘴唇上下开合,忿忿挤出一字:“烧!”
随行官差一听这话,立马准备好火油泼向屋墙。
眼看熊熊火把点燃房舍,三爷这才想到什么,忽道:“慢着!”
眼珠骨碌一转,从侍从手中接过火把,递到沈绾面前,“你来。”
火源靠近,沈绾呼吸一顿。
意识到对方这是有意为难,素白玉手犹豫片刻,只好艰难握住火柄,“大人,这人固然跑了,可贸然烧毁屋舍,是否太过偏激?御马司代表皇家脸面,他们*可都是良民……”
“啰嗦什么,”三爷不耐烦道,“什么良民?欠下税银擅自逃窜,无论跑到哪都只是流民,依律朝廷尚可通缉。何况本官乃七品典簿,不慎毁了几个贱民的房子,有谁会追究?烧!”
见沈绾迟迟没有动作,三爷阴笑了声,“你这般袒护这帮贱民,难道另有隐情?”
数道视线沉沉落下,沈绾只道在劫难逃,硬着头皮,步子沉重,眼看火焰刚要触到茅屋,忽听有人大喝:“慢着!”
黑脸汉子手持镰刀,领着一帮人走过来,都是身材结实的庄稼汉子,个个目光炯炯,气势汹汹。
“你们凭什么烧房子!”黑脸汉子只和沈绾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径直瞪向三爷。
“大胆刁民,你是什么人,也敢阻拦本官!”
黑脸汉子冷硬道:“我是李家村的草贩,人称李大山,你们即便是官差,也不能目无王法,没根没由烧人房舍!”
“李大山?”三爷拧眉看向一旁侍从,“查查。”
侍从忙从怀里掏出账簿,仔细查找半天,“查到了,前不久刚接了咱们御马司的生意,上回因草料成色不佳,扣了三两银子,目前尚无欠银……”
三爷咂舌,颐指气使道:“既没欠银子,来找什么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转头对侍从道:“来人,把这群刁民给我抓起来!”
官差们纷纷上前,作势就要拿人,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大笑。
一身粗布短衣的老者双手搭在膝前,懒洋洋坐在田埂头。
一张清矍的脸上优游闲适,乍一看,似乎只是在……晒太阳?
三爷本就冒火,见状更是没好气,“老头,你在那鬼笑什么?”
老者也不看他,只自顾道:“我笑这乌云遮了日头,恶犬没了心肝,庄稼地里说是非,明论天理暗吃肉。”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可沈绾知道,这话里话外无不在讥讽暗嘲。
“这是个疯老头,来人,先把他嘴给我封了。”三爷怒道。
“这位官爷,且听我把话说完。”老者不慌不忙,气定神闲,“诸位打着官家旗号,想必师出有名?”
老者气度从容,言行间自有股出尘隐士的味道,三爷一时拿不准他什么来头,不耐道:“这是自然,这些刁民欠缴税银,本官过来催税也是执行公务。”
“原来是御马司的官爷。”老者瞥了眼官服,轻啧了声,“小老儿记得上个月贵司才来村子里征过税,不知今日官爷催的又是哪项税银?”
“是新增的草场银。”一官差抢先道。
自家大人哪用得着跟这些贱民对话,理应自己代劳,转头谄媚看向主子,却三爷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这是……说错话了?
老者捋了捋白须,继而道:“这李家村及周边村落共有二百一十户人家,其中被朝廷征去的农田共近一万亩,且当初征田既无明谕也无贴银,这私田莫名就变作官田,农户成了佃户不说,这租税也由原来民田的五成税变作监田的八成税。
若赶上年成好,这万亩田产出两万石粮食,可折银一万六千两,只朝廷一处便占去一万三千两,这样算下,每户一年只可落得十四两白银,可却要交八成税银,若是再去掉徭役银,一年一两银子都未必有,能够上温饱都是勉强;若年成不好,却还是按照旧年比例征收,到手银子不断减少,可徭役却在加重,这是把百姓当肥田,割完一茬又一茬。
如今却还要额外征收这莫须有的草场银,即便山匪海寇来了,也要向各位官爷作揖,这般敛财手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