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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子夜与农村三部曲 左翼社会写实的最佳小说(第1页)

三、《子夜》与农村三部曲:左翼社会写实的最佳小说

加入“左联”对茅盾的文学创作确实起到了转折的作用,在《子夜》与农村三部曲等茅盾中期小说中,早期小说中那种女性视角与浓重的抒情性消失了,以知识青年为主人公也消失了,而是依据马列主义的统一世界观客观再现社会现实。由于早期小说的女性视角,不免将女性的敏感与伤感带入小说,茅盾本来就是“杏花春雨江南”的才子,这就使其早期小说在审美风格上显得阴柔与感伤;在中期小说中,由于主体被屏蔽以及所写的吴荪甫、赵伯韬与老通宝、多多头等大都是苍劲有力的人物,使其小说的审美风格显得阳刚。值得注意的是,茅盾在《子夜》等小说中实践的现实主义,既不同于传统的现实主义,也不同于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现实主义的世界观往往植根于基督教或科学,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则是在理想的光照下对社会主义社会的反映,茅盾却使用马列主义社会科学的世界观来再现并非社会主义社会的半殖民地上海与土洋混杂的传统乡村,因而其小说很少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想化的弊病。

在茅盾的小说中,《子夜》是构思时间最长也是最为用心的小说,而且在正式开笔前几易写作提纲,他的都市与乡村交织的宏大写作计划后来不得不让位于以都市为中心,小说题目也由《夕阳》改为《子夜》。另一方面,20世纪30年代也为现实主义文学在中国的诞生准备了条件。首先,西方的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是基于统一的世界观,这在多元混杂与追求个性自由的五四时期是很难做到的,然而随着“一元超现代模式”在左翼文坛的确立,统一的世界观就不成问题。其次,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都是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城市中兴起的,只有到了30年代的上海,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现代景观才为现实主义文学准备了丰厚的土壤。这就使《子夜》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现实主义杰作。

《子夜》一开场,乡下的吴老太爷被带到上海以躲避战乱,却受不了光怪陆离的现代刺激而猝死。吴府的丧事成为上海各色人等的交际场合,善于投机的买办资本家赵伯韬找到民族资本家吴荪甫及其姐夫杜竹斋,说服与他们联手结成公债多头,利用市场操纵战局,他们的联手果然有所斩获。但是吴荪甫的心思不在公债投机,而在振兴民族工业上。实业界同仁孙吉人、王和甫推举吴荪甫牵头,联合兴办一家银行,希望能用银行的资本来经营交通、矿山等民族企业。这正合吴荪甫之意,于是益中信托公司很快就成立起来了。吴荪甫在大鱼吃小鱼这一点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他想到的是民族工业的起飞。就在他雄心勃勃地发展民族工业时,他在家乡双桥镇的企业因农民的反抗而遭受到损失,上海工厂里的工潮也闹得他很头痛。他对付工人很有手段,提拔智勇双全的职员屠维岳作为他与工人之间的代言人,买通带头闹事的工头姚金凤平息了工潮。当姚金凤被当成资本家的帮凶而工潮再起时,屠维岳献计吴荪甫开除姚金凤而提拔出卖姚金凤的工人,工人上当不同意开除姚金凤,而向工人告密者的日子反而难过了,用这种反间计终于平息了罢工。而在这时,赵伯韬正与益中信托公司进行鏖战。双方经过几个回合的交锋,赵伯韬终于击溃吴荪甫为首的益中信托公司,致其严重亏损。于是吴荪甫陷入了空前的困境,一方面他想再与赵伯韬较量必须有雄厚的资金,另一方面他为了聚集资金而盘剥工人,又激起了新一轮的工潮,加上军阀连年混战、农民濒临破产,吴荪甫终于觉悟到在中国发展民族工业是何等艰难。最后他将自己的丝厂与公馆抵押出去进行背水一战。然而姐夫杜竹斋却在公债市场上临阵倒戈,致使吴荪甫彻底破产。他企图用枪自杀又被医生撞见,就仓皇携妻一起去庐山度假。

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东西的真理,在《子夜》中得到了艺术再现。这一点在民族资本的代表吴荪甫身上有所表现,尤其表现在集官僚资本与买办资本于一身的赵伯韬身上。官僚资本在任何时代都是最腐朽的,能够利用权力将民族资本压得抬不起头来。奸诈骄横的赵伯韬因为将灵魂卖给了官僚与洋鬼子,钱来得太容易,就惊人地腐化堕落。他玩过的女人无数,诸如漂亮**的交际花徐曼丽、**小寡妇刘玉英等;而他玩弄的年轻貌美仅有17岁的处女冯眉卿,最能表现资本的罪恶。冯眉卿的父亲冯云卿为了挽回在公债市场上的惨败,把唯一的女儿冯眉卿送给了赵伯韬,为的就是让女儿探听到赵伯韬在公债市场上是做多还是做空。谁知初经人事的女儿只顾在赵伯韬**睡觉,回家后在父亲的盘问下,才知道忘了父亲嘱托的大事,只好根据父亲所说的多头就是买进,想当然地以为赵伯韬有钱就是多头,其实赵伯韬当时是空头,结果弄巧成拙,使冯云卿落得个人财两空。《子夜》涉及工潮的地方很多,但多数是群像,倒是对竭力瓦解工潮的屠维岳的描写显得栩栩如生。尽管如此,《子夜》仍是一部大规模再现20世纪30年代中国社会的现实主义艺术杰作。

夏志清对《子夜》的否定性评价,正如他对鲁迅《故事新编》的否定一样没有道理。不过夏志清的评价却影响了近30年来的《子夜》研究,很多人也以《子夜》的概念化来否定《子夜》。概念化确实是艺术的大敌,但《子夜》对主人公吴荪甫形象的描绘能够找到概念化的影子吗?换句话说,现代中国文学中,有哪一部小说描写民族资本家能够像《子夜》对吴荪甫的描写那样,具有非凡的生动性与复杂性呢?当然夏志清的贬低是有标准的,就是在《蚀》三部曲与《虹》等小说中,可以发现茅盾脉搏的跳动,而在《子夜》中茅盾的个人被屏蔽了。然而,如果这也能构成对《子夜》否定的理由,那么,是不是在艺术上应该独崇浪漫主义而贬低现实主义,是不是应该推崇“席勒式”而贬低“莎士比亚化”?而且从本体上说,概念化与主体被屏蔽也是对立而不能共存的。

如果说《子夜》再现的主要是20世纪30年代的民族工业与金融业情状,那么中篇小说《林家铺子》则反映了当时民族商业的凋敝。主人公林先生称得上是商界能手,他知道怎样讨好顾客,会搞集资,会囤积货物,还懂得怎样促销。他还有一个毫无二心的雇工,就是喜欢他女儿林小姐的勤快助手寿生。为了振兴林家铺子,他们主仆精诚团结,用尽了各种方法推销林家铺子的商品,然而还是不能维持惨淡经营的现状。连年的战争,民生的凋敝,强盗的横行与官僚的压榨联成一气,终于使林家铺子倒闭。入股林家铺子的朱三太与张家嫂,非但得不到股息,连股本也赔了进去,都是非常悲惨的结局。如果说《林家铺子》比《子夜》多提供了什么,那么可以这样说,当权者没有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导致了对民族商业所有生机的扼杀。结果是除非成为官商或者奸商,否则再怎么苦心经营也难以成功。

《子夜》的原来构思是要大规模反映城乡交织的中国社会,然而《子夜》中第四章专写乡村,在结构上却又游离于全书。为了弥补没有详细再现乡村社会的缺憾,茅盾创作了农村三部曲《春蚕》《秋收》与《残冬》,其中《春蚕》最为优秀。《春蚕》描写的是以养蚕为主要经济来源的江南农民,在蚕丝丰收之年,却因为洋货的泛滥而使民族丝织业凋敝,结果丰收带来的不是富裕,而是欠下更多的债。20世纪30年代很多小说都写到了谷贱伤农,《春蚕》在艺术上的成功在于以栩栩如生的笔墨,描绘出老通宝这一传统农民的形象。他忠厚倔强,相信经验与传统,认定只要辛勤耕耘就有收成。为了买桑叶他抵押了田产,为了照顾好蚕宝宝他忍饥熬夜守候在蚕房。他忌讳颇多,认为白虎星荷花会带来灾难,因而禁止儿子多多头与荷花接触。他墨守成规,仇视洋鬼子并及一切带“洋”字的东西。结果正是与洋鬼子的战争以及洋货泛滥,导致了蚕丝的丰收不但没有给他带来经济收益,反而白赔上十五担叶的桑地和三十块钱的债,老通宝气病了。相比之下,老通宝的儿子多多头就厌弃成规与传统,他也不相信靠着勤劳就能致富,并且违反禁忌与荷花交往。到了《秋收》与《残冬》,多多头就成为反抗与革命的主要人物。

茅盾是现代大规模描写中国社会的杰出作家。从《霜叶红似二月花》到《锻炼》,他试图将他经历的现代以恢弘的规模再现出来。他也是现代中国擅长描写女性的杰出作家。虽然郁达夫小说以追逐女性的浪漫著称,但他的多数小说都是以“于质夫”为中心,留在读者脑海中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并不多。然而,茅盾的早期创作除了《动摇》等较少例外,无论长篇小说还是中短篇小说几乎都是以女性视角看世界,即使在《动摇》中,茅盾也刻画出孙舞阳与陆梅丽两个相互映衬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虽然在中期创作中,女性形象已不占主导地位,但他描写女性形象时,往往是寥寥几笔就写得活灵活现,如《林家铺子》开头对林小姐的描绘。在后期的《腐蚀》与《霜叶红似二月花》等小说中,女性再一次跃居显眼的位置。

值得注意的还有茅盾的矛盾:当他作为文学研究会的首席批评家时,他竭力反对主观抒情与印象主义,力倡客观写实,试图将艺术科学化,推崇将人类情感纳入实验室的左拉。然而他随后的创作从《蚀》三部曲到《野蔷薇》《虹》,都具有浓重的抒情性与象征性,与他的理论倡导是矛盾的。20世纪30年代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允许将主观的理想带入作品时,他却力图屏蔽主观,真实地不加粉饰地再现中国社会,这在一定意义上实现了他早期倡导中艺术科学化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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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沪猝死

太阳刚刚下了地平线。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怪痒痒的。苏州河的浊水幻成了金绿色,轻轻地,悄悄地,向西流去。黄浦的夕潮不知怎的已经涨上了,现在沿这苏州河两岸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地,舱面比码头还高了约莫半尺。风吹来外滩公园里的音乐,却只有那炒豆似的铜鼓声最分明,也最叫人兴奋。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外白渡桥的高耸的钢架,电车驶过时,这钢架下横空架挂的电车线时时爆发出几朵碧绿的火花。从桥上向东望,可以看见浦东的洋栈像巨大的怪兽,蹲在暝色中,闪着千百只小眼睛似的灯火。向西望,叫人猛一惊的,是高高地装在一所洋房顶上而且异常庞大的霓虹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绿焰:Light,Heat,Power!

这时候——这天堂般五月的傍晚,有三辆一九三○年式的雪铁笼汽车像闪电一般驶过了外白渡桥,向西转弯,一直沿北苏州路去了。

过了北河南路口的上海总商会以西的一段,俗名唤作“铁马路”,是行驶内河的小火轮的汇集处。那三辆汽车到这里就减低了速率。第一辆车的汽车夫轻声地对坐在他旁边的穿一身黑拷绸衣裤的彪形大汉说:

“老关!是戴生昌罢?”

“可不是!怎么你倒忘了?您准是给那只烂污货迷昏了啦!”

老关也是轻声说,露出一口好像连铁梗都咬得断似的大牙齿。他是保镖的。此时汽车戛然而止,老关忙即跳下车去,摸摸腰间的勃郎宁,又向四下里瞥了一眼,就过去开了车门,威风凛凛地站在旁边。车厢里先探出一个头来,紫酱色的一张方脸,浓眉毛,圆眼睛,脸上有许多小疱。看见迎面那所小洋房的大门上正有“戴生昌轮船局”六个大字,这人也就跳下车来,一直走进去。老关紧跟在后面。

“云飞轮船快到了么?”

紫酱脸的人傲然问,声音宏亮而清晰。他大概有四十岁了,身材魁梧,举止威严,一望而知是颐指气使惯了的“大亨”。他的话还没完,坐在那里的轮船局办事员霍地一齐站了起来,内中有一个瘦长子堆起满脸的笑容抢上一步,恭恭敬敬回答:

“快了,快了!三老爷,请坐一会儿罢。——倒茶来。”

瘦长子一面说,一面就拉过一把椅子来放在三老爷的背后。三老爷脸上的肌肉一动,似乎是微笑,对那个瘦长子瞥了一眼,就望着门外。这时三老爷的车子已经开过去了,第二辆汽车补了缺,从车厢里下来一男一女,也进来了。男的是五短身材,微胖,满面和气的一张白脸。女的却高得多,也是方脸,和三老爷有几分相像,但颇白嫩光泽。两个都是四十开外的年纪了,但女的因为装饰入时,看来至多不过三十左右。男的先开口:

“荪甫,就在这里等候么?”

紫酱色脸的荪甫还没回答,轮船局的那个瘦长子早又陪笑说:

“不错,不错,姑老爷。已经听得拉过回声。我派了人在那里看着,专等船靠了码头,就进来报告。顶多再等五分钟,五分钟!”

“呀,福生,你还在这里么?好!做生意要有长性。老太爷向来就说你肯学好。你有几年不见老太爷罢?”

“上月回乡去,还到老太爷那里请安。——姑太太请坐罢。”

叫做福生的那个瘦长男子听得姑太太称赞他,快活得什么似的,一面急口回答,一面转身又拖了两把椅子来放在姑老爷和姑太太的背后,又是献茶,又是敬烟。他是荪甫三老爷家里一个老仆的儿子,从小就伶俐,所以荪甫的父亲——吴老太爷特嘱荪甫安插他到这戴生昌轮船局。但是荪甫他们三位且不先坐下,眼睛都看着门外。门口马路上也有一个彪形大汉站着,背向着门,不住地左顾右盼;这是姑老爷杜竹斋随身带的保镖。

杜姑太太轻声松一口气,先坐了,拿一块印花小丝巾,在嘴唇上抹了几下,回头对荪甫说:

“三弟,去年我和竹斋回乡去扫墓,也坐这云飞船。是一条快船。单趟直放,不过半天多,就到了;就是颠得厉害。骨头痛。这次爸爸一定很辛苦的。他那半肢疯,半个身子简直不能动。竹斋,去年我们看见爸爸坐久了就说头晕——”

姑太太说到这里一顿,轻轻吁了一口气,眼圈儿也像有点红了。她正想接下去说,猛的一声汽笛从外面飞来。接着一个人跑进来喊道:

“云飞靠了码头了!”

姑太太也立刻站了起来,手扶着杜竹斋的肩膀。那时福生已经飞步抢出去,一面走,一面扭转脖子,朝后面说:

“三老爷,姑老爷,姑太太;不忙,等我先去招呼好了,再出来!”

轮船局里其他的办事人也开始忙乱;一片声唤脚夫。就有一架预先准备好的大藤椅由两个精壮的脚夫抬了出去。荪甫眼睛望着外边,嘴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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