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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永嘉玄觉的禅学思想与二十八祖说的缘起(第1页)

第二节永嘉玄觉的禅学思想与二十八祖说的缘起

《证道歌》为六祖弟子永嘉玄觉之作,此事本无疑者,但由于其中提及西天二十八祖和六代传衣,致使怀疑二十八祖说的学者如胡适等进而怀疑《证道歌》的可靠性。一人传虚,万人传实,今日学者多有盲从胡氏,以为《证道歌》曾经后人增减者,故不可不辨。

玄觉(665—713),俗姓戴,浙江永嘉人。早岁出家,遍习三藏,精通天台止观法门,与左溪玄朗交好。后遇六祖弟子玄策,受其启发,同往曹溪礼拜六祖,言问之下,顿得法要,便欲辞行,六祖强留一宿,时号“一宿觉”。玄觉回乡之后,学者云集,号真觉大师。其著作有唐庆州刺史魏静(靖)辑其“禅宗悟修圆旨”十篇,目为《永嘉集》,另有“歌行偈颂”流行,为其姊所集,《证道歌》即其一。先天二年(713)玄觉圆寂,春秋四十九(《祖堂集》云其寿三十九)。

禅宗史书如《坛经》《景德传灯录》等以及《宋高僧传·玄觉传》等皆载玄觉著《证道歌》一事,敦煌遗书如P2104等也载有《证道歌》,可见玄觉确有此作。据胡适《记日本“入唐求法”诸僧目录里的“南宗”资料》(柳田圣山主编《胡适禅学案》437至458页,台北,正中书局,1975年版,编者依胡适谦称,作《读书笔记》),日僧圆仁(开成三年即公元838年末来华)《承和五年目录》录有“最上乘佛性歌一卷,沙门真觉述”,承和七年(开成五年)《在唐送进录》录有“佛性歌一卷,沙门真觉述”,承和十四年(唐大中三年,公元847年)《入唐求圣教目录》录有“曹溪禅师证道歌真觉述”“最上乘佛性歌沙门真觉述”,另日僧圆珍录有“永嘉觉大师集一卷”。据此,玄觉的《证道歌》在九世纪中叶时已然流行天下,但胡适偏要把玄觉与“真觉”视为两人,人所共知的事实是,玄觉、真觉、一宿觉实为一人,玄觉为其法名,一宿觉为其别号,谓其在六祖门下一宿得道,见其悟性之高,真觉为其尊号,是玄觉辞别六祖之后道俗对他的尊称,故他又号真觉大师。正如胡适就是胡适之,胡适之就是胡适一样,本无可疑,若由此判之为二人,不知胡博士有何感想!

胡适以为,日僧目录中的真觉《佛性歌》即是后来的所谓《永嘉大师玄觉证道歌》,既然同一著作可以有不同的名称,其作者又如何不能有不同的题名呢?真觉大师是时人对玄觉的尊称,后学录其著作自然不便直称其法名,故题为真觉述更合乎情理。且《佛性歌》或云《最上乘佛性歌》是不是《证道歌》还须思量,因为玄觉颇有文才,有不少“歌行偈颂”传世,也许不止《证道歌》一种。圆仁在承和十四年《入唐新求圣教目录》中并收“曹溪禅师证道歌真觉述”和“最上乘佛性歌沙门真觉述”,表明这是一人所著的两种作品,如若为同一著作,圆仁应加以说明。由“曹溪禅师证道歌真觉述”可知真觉就是六祖弟子玄觉,且《证道歌》之名早已有之。

敦煌藏经中也有《证道歌》,其中最为完整的是P2104所收的“禅门秘要诀,招觉大师一宿觉”,其内容与今本无大出入。这本来是《证道歌》流传较广的一个证据,胡适却在《海外读书杂记》中反过来以之论证《证道歌》与玄觉无关,甚至认为玄觉不是六祖弟子,而是后人随意添加的,这种极端偏激的观点是难以服众的。其实一宿觉就是玄觉的别号,“禅门秘要诀”不过是抄录者为《证道歌》另起的名字,所谓“招觉大师”就是真觉大师,此篇题名漫漶不清,胡适读为“招觉”(“招”字不清楚),“招”与“真”音近,当是抄录者误听所致。胡适由此得出的“我们可以进一步说,所谓‘永嘉禅师玄觉’者,直是一位乌有先生!本来没有这个人。那位绰号‘一宿觉’的和尚,叫做‘招觉’,生于‘二十八祖’之说已成定论的时代,大概在晚唐、五代之时。他与六祖绝无关系,他生在六祖卒后近二百年”[1]的结论是不能成立的。

玄觉有《永嘉集》一卷传世,收其文章十篇,为唐庆州(甘肃庆阳)刺史魏静所辑,圆珍所录“永嘉大师集一卷”即此也。然《永嘉集》中未收《证道歌》,为后世留下一件疑案。或据此怀疑《永嘉集》是伪作,或由是认定《证道歌》为乌有。然就实论之,这两种观点都有问题。《永嘉集》未收录《证道歌》,或许一是由于编辑文体所限,《永嘉集》所收是玄觉弘法宣教的文章,属于正式的文字著作,《证道歌》不属此类,玄觉另有“歌行偈颂”传世,“皆是其姊集也”(见《祖堂集》),用于传唱歌咏,广为流行,《证道歌》或许还有《佛性歌》皆属此类;二是因为《证道歌》为玄觉晚年之作,魏静可能未及与闻。

魏静《永嘉集序》:

《永嘉集》与《证道歌》在思想上距离很大,是以许多人怀疑二者为一人之作。从《永嘉集》及魏静《序》中看不到任何玄觉受教于六祖的迹象,而《证道歌》中则多处明示其得法于曹溪,这或许表示魏静离去时玄觉尚未拜会六祖,故其所编《永嘉集》未收玄觉晚年所著的《证道歌》,也不知后来玄觉得法曹溪之事。玄觉早年游心三藏,遍习诸宗,精天台止观法门,这在魏静《序》及《永嘉集》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杜继文先生认为“总观玄觉的禅思想,主要是在地论师禅观的基础上,杂糅天台、华严、法相、三论等各个教门的理论与方法”[3],颇有道理。但从中很难发现与禅宗有何关系,表明其时玄觉确未礼拜六祖。玄觉前后思想差别较大,易使后人生疑。《永嘉集》与《证道歌》分别代表他前期与后期的思想,故其间颇有距离,更使后人议论不休。但玄策认为玄觉出言暗合诸祖亦并非虚言,如“烦恼无可舍,菩提无可取”与《证道歌》中“不求真,不断妄”的思想一致,亦与禅宗宗旨相合。又“释动求静者,憎枷爱杻也;离怨求亲者,厌槛欣笼也”与“弃有著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其理无二。由此可知二者尽管有一定距离,其间的联系和连续性还是可以察觉的,不能因其有距离而轻易否定其为一人之作。

胡适云《证道歌》向来无人怀疑也不准确,其实天台宗人对之早就颇有微词。宋人志磐在《佛祖统记》卷十中就引述诸家之言对之大加批评,如云因草庵言魏靖编《永嘉集》,连《致友人书》都收入其中,唯独不取《证道歌》,这是为什么呢?言外之意是说其为后人伪作,故魏靖无缘收录。又对《证道歌》之名大加攻击,认为道之一字,藏通别圆四教之所不取,其非永明所谓天魔外道乎![4]讥之以伪妄,斥之为外道,其见责不可谓不深。为什么台家后人对《证道歌》如此不满呢?义神智一语道破天机,言道所谓“讨疏寻经论”者,寻觅讨取,自生分别,经论何过,又称疏其慈恩之疏乎,慈恩之疏,有教无证,散漫难统,故有此过,若台家之疏,观行一体,教证相辅,并无此病。原来台家所不满的是“吾早年来积学问,亦曾讨疏寻经论。分别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之句,玄觉早年厕身台宗,故后世将玄觉的自我反省视为对己宗的批评,感到无法容忍,但他们又不愿对曾列天台门墙并与左溪尊者为友的前辈公开批评,只好以《证道歌》“辞旨乖戾”、并非真作为借口进行反击,从而对之彻底否定。台家对《证道歌》不能容忍不单是由于其中对己宗有所批评,其实《致友人书》指斥玄朗滞于山林,“心径未通”,言辞更为明白,语气更为激烈,台家反而以其示“喧不在市,寂不在山”之理大加赞赏,以为时人称美。这是由于玄觉致书玄朗之时尚在早年,未曾礼拜六祖,故其对玄朗的批评也是同门之间的相互激励,后世虽间有“达者韪之”,但总的来说,天台后人并不过分以之为忤,而对离开天台、改投禅宗的玄觉则很不客气,这主要是出于门户之见,绝非真正怀疑《证道歌》为玄觉之作。后世学人对台家的良苦用心缺乏理解,未加深思便随声附和,实不足取。

《证道歌》所包含的禅学思想与六祖南宗一致,更与玄觉参见六祖时的问答有密切的关系。六祖曾云“我此法门,从上以来,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心自无念,法本无相,无念无相,故身心自在,出入无碍,自由自如。《证道歌》云“谁无念,谁无生,若实无生无不生”“不求真,不断妄,了知二法空无相”,反映了其无念无相的思想,而其“常独行,常独步”“大悟不拘于小节”等更显示了无所执著、潇洒自如的精神。强调顿悟是南宗的风格,《证道歌》中则多处提及顿悟,如云“顿觉了,如来禅”“自从顿悟了无生”“弹指圆成八万门,刹那灭却三袛劫”“是则龙女顿成佛”“维摩大士顿除疑”等。《证道歌》在细微之处亦与《坛经》一致,如云“有人问我解何宗,报道摩诃般若力”与六祖于大梵寺说法时强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有关,“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说明心体安然即是禅定,不必拘于形式,与六祖禅法一致。“觉即了,不施功,一切有为法不同。住相布施生天福,犹如仰箭射虚空”,参看《坛经·疑问品》六祖答韦刺史达摩见梁武帝因缘,可知六祖云武帝布施设斋为有为之法,只是修福,无有功德的思想在《证道歌》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宗亦通,说亦通,定慧圆明不滞空”反映了禅宗对《楞伽经》宗通说通思想的继承,如同《坛经》所说“说通”与“心通”(宗通)。

《证道歌》中多处提及曹溪,足见其与六祖一派的关系。其中“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显然来自华严宗及天台宗的圆融思想。其中又两次提及“圆顿教”,显然是对天台宗判教思想的发展,表明作者与天台宗确有关系。更值得注意的是,《证道歌》的根本思想与玄觉和六祖的问答完全一致,说明玄觉拜见六祖一事绝非虚言。

《祖堂集》之《玄觉和尚》说得很详细:

一宿觉和尚,嗣六祖,在温州。师讳玄觉,字道明,俗姓戴氏,温州永嘉县人也。内外博通,食不耕锄,衣不蚕口,平生功业,非人所测。曾在温州开元寺,孝顺亲母,兼有姊,侍奉二人,合寺合廓人谤其僧。有一日,亲母下世,著麻,未抛姊。又更被人谤,其僧不能观得。有一日,廊下见一禅师,号曰神策,年近六十有余。弟姊两人,隔帘见其老宿,姊却向弟曰:“屈老宿归房里吃茶,还得也无?”弟便出来,屈其老宿。老宿不欲得入,见其僧苦切,老宿许之。老宿去房里,女出来相看曰:“小弟容易,乞老宿莫怖。”便对老宿坐,又教弟坐。三人说话次,老宿见其僧气色异于常人,又女人亦有丈夫之气。老宿劝其僧曰:“孝顺之事,自是一路。虽明佛理,未得师印。过去诸佛,圣圣相传,佛佛印可,释迦如来,燃灯授记,若不然者,即墮自然矣。南方有大圣,号曰慧能禅师,可往礼足为师。”僧对曰:“昨者母亲下世,只有姊独自,无人看侍,怎抛得?”姊却向弟说:“弟莫疑我,某甲独自身,取次寄住得,但自去!”弟僧从此装裹,却去寺主处具说前事。寺主曰:“师兄若这个善心,某甲身自不能去得,某相共造善因。师兄但去,莫愁其姊,某甲孝顺。但唤来他房里。”其僧一一依他寺主处分,唤姊去寺主房里,安排了便发去。其弟僧年当三十一,迆逦往到始兴县曹溪山。恰遇大师上堂,持锡而上,绕禅三匝而立。六祖问:“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行行无亏,名曰沙门。大德从何方而来,生大我慢?”对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六祖曰:“何不体取无生,达本无速乎?”对曰:“体本无生,达即无速。”祖曰:“子甚得无生之意。”对曰:“无生岂有意耶?”祖曰:“无意谁当分别?”对曰:“分别亦非意。”祖曰:“如是,如是。”于时大众千有余人,皆大愕然。师却去东廊下挂锡,具威仪,便上礼谢,默然撃目而出,便去僧堂参众,却上来辞,祖曰:“大德从何方来?返太速乎?”对曰:“本自非动,岂有速也?”祖曰:“谁知非动?”对曰:“仁者自生分别。”祖师一跳下来,抚背曰:“善哉!善哉!有手执干戈,小留一宿。”来朝辞祖师,禅师领众送其僧,其僧行十步来,振锡三下,曰:“自从一见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干。”其僧归来,名号先播于众人耳,直道不可思议人也。收过者无数,供养者不一。

又据《坛经·机缘品》,玄觉因六祖弟子玄策相访,受其启发而至曹溪:

觉遂同策来参,绕师三匝,振锡而立。六祖曰:“夫沙门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来,生大我慢?”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师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觉曰:“体即无生,了本无速。”师曰:“如是如是。”觉方具威仪礼拜,须臾告辞。师曰:“返太速乎?”觉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师曰:“谁知非动?”觉曰:“仁者自生分别。”师曰:“汝甚得无生之意。”觉曰:“无生岂有意耶!”师曰:“无意谁当分别?”觉曰:“分别亦非意。”师曰:“善哉!少留一宿。”

《祖堂集》的记载具体生动,如同小说一般。玄觉虽然出家,却不忘孝敬母姊,在寺中寄养母姊,这是不合律制的,其为人诽谤就很自然了。这是一种两难的选择,严格依照律制,则无法尽世俗的侍母义务;完全在家事母,又不合出家的心愿与身份。玄觉不得已选择了在寺中寄养母姊作为折衷,一方面过出家的生活,一方面尽在家的义务,然这种做法有违律制,故寺内寺外都有人议论。其母下世之后,玄觉一方面身着孝衣,一方面继续在寺中侍养其姊,这就更加引起他人的非议了。玄觉本人为此也很苦恼,抛下其姊不管,则不合人情;继续寄养其姊,则谤言更盛。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玄策来到开元寺。二人隔帘见玄策气度不凡,其姊便让玄觉邀请玄策入内,玄策初不欲入,见玄觉苦苦相邀,最终答应了。其姊非常大方地主动出来与之对话,玄策见姊弟二人皆与众不同,便对玄觉道孝顺不算有错,但是虽明佛理,不得印可,即堕自然。玄策的同情对他们是极大的安慰,因为二人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即使玄觉的同门好友左溪玄朗也致书招其安居,有暗喻其脱离俗务、不管世事之意,志朋尚且如此,对玄觉刺激很大,因而在回书时也很不客气,好在左溪并不在意。其姊对玄策的建议非常赞同,然玄觉还有点犹豫,害怕自己一走,姊又无人看管,其姊则道自己能够照顾自己,让弟弟不用担心。开元寺主似乎是玄觉同门,称其为师兄,此时也表示愿意替师兄照顾其姊。玄觉才放心随玄策前去礼拜六祖。五祖六祖都是孝子,玄策事六祖多年,对此自然了知,因而对玄觉侍奉母姊的孝心非常理解,没有常人的偏见。

这段对话北宋杨亿《无相大师行状》亦有记载,内容与《坛经》全同,显然抄自《坛经》。玄觉初见六祖而不礼拜,显然是由于自谓已悟心宗,与法达礼不投地同故,同时也表明玄觉暗示此行非是寻常礼拜,而是渴求大法,故不拘小节。六祖知其心曲,便责其何以心生骄慢,我见未除。玄觉便言我慢非大,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不及为礼,应答甚是巧妙。六祖趁机言道,为何不体认无生,以除生死,了达无速,而得自在呢?玄觉顿时大悟,方知体即无生,不劳体取,了则本了,何有迟速。六祖闻言大悦,连称如是,为之印可。玄觉此时方具威仪礼拜,谢师传法之恩。然而他马上就向六祖辞行,以其本意,为法而来,得法而去,不必久留。但六祖知其虽得大法,未能尽心,故有意更授深要,便问道:你不觉得走得太快了吗?此言有三层意义,一是表事之义;二是表理之义,试探玄觉是否已真知无生;三是暗示你自以为真的可以回去了吗。玄觉自知师意,反问道,本自无动无静,何来迟速,表明他已真得无生,坚固不动。六祖更加深谕,你言心体非动。阿谁知此,意在试探并诱导玄觉不可在心体之外别存人我。玄觉一闻便知,自悟心体本有灵知之性,能所一如,人法两忘,便道仁者不可欺我,我已尽知此理,不必再试。六祖更加印可,言道你已尽得无生之意了。这句话一方面是赞许之意,一方面又暗藏机关,试探玄觉既知体本无生,是否更解心自无念,不料被玄觉一眼看穿,言道体既无生,更生何念。六祖知其已获解脱,问道:既无意念,如何分别?此语亦暗藏杀机,既言无生无念,是不是要心如木石,无知无见呢?玄觉不受其惑,言道知见不可无,妄念不可有,分别而无念,无念而分别,此时分别乃广学博闻,应机接物,不同世俗二见。六祖见其利根如是,知其已尽得己心,故赞叹不已,高称善哉。

六祖于言问之中巧设三句,诱其深入,玄觉在六祖启发下灵觉顿现,连闯三关,终得祖意,其利根天成,可谓师门第一。六祖第一句是令玄觉了知体本无生,玄觉顿悟之后,便欲辞归。六祖虽加印可,却不放行,又设第二句,令其知心自无念。玄觉此时已自觉未明心地,便循序渐进,更问深法。六祖又巧设第三句,令其知无生无不生、无念无不念之理。玄觉果然更悟心法,全得祖意。于是六祖不再难问,而是连声赞叹。故六祖三肯,前两次是半肯半不肯,第三次才是真肯。第一句是知心体,第二句是知心用,第三句是应物化人,自利利他。知心体不动,自得禅定;知心性灵觉,自生智慧。既得禅定智慧,便获解脱,但解脱之后,不可沉空守寂,心如顽石,还须广学多闻,和光接物,谓之解脱知见,到此境界,方得自在。

观玄觉与六祖问答之语,表面看来,似乎玄觉步步进逼,六祖连连称是,其实是六祖引其层层上升,终至极境,故玄觉终归心六祖。在《证道歌》中,玄觉多次提及顿悟无生之事,感念师恩,如云“顿觉了,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谁无念,谁无生,若实无生无不生”“自从认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关”“自从顿悟了无生,于诸荣辱何忧喜”“是以禅门了却心,顿入无生知见力”等。由此可知,玄觉与六祖问答并非后人伪造,而是实有其事。

玄觉与六祖的问答,《祖堂集》所载与《坛经》表面上并无实质差别,但在顺序上却有不同,孰是孰非,不可不辨。《祖堂集》将六祖“子甚得无生之意”下一段放在玄觉“体本无生,达即无速”一句之后,表面看来,这样更加合适,因为前句言无生,后句亦说无生。然而如此安排,后半段对话以玄觉的“仁者自生分别”结束,而这句话是有针对性的,是对六祖的反击,以此结束等于六祖默认了玄觉之说,反有玄觉高于六祖之感,这显然是不合事实的。依《坛经》,玄觉言“仁者自生分别”,是说不动之本体(所)与了知不动之觉心(能)本来一体,无二无别,不可妄分彼我,生分别二见,六祖见其已了体本无生,故妄念不生,不起分别,便加赞许,道是汝甚得无生之意,因而上下是衔接的,并非任意组合。玄觉言“分别亦非意”,表明他已彻底了知无意而分别,分别而无意之理,是以六祖完全认可,连称善哉,以此结束这场交锋,是完全合理的。

值得注意的是,六祖在玄觉完全悟道之后又留他在曹溪住了一宿,玄觉也对六祖完全服膺,不再坚持速返。大法已付,不须更道,漫漫长夜,一宵密语,六祖又对玄觉交代了什么呢?可以认定的是,六祖并未将法衣传给玄觉。六祖本人对此有所交代,道是达摩大师有偈云“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祖师既已明示此衣在中土只传五代,故不合再传。那么六祖为何又留之一宿,面授机宜呢?《证道歌》中实则暗露消息,此歌有云“建法幢,立宗旨,明明佛敕曹溪是。第一迦叶首传灯,二十八代西天记。法东流,入此土,菩提达摩为初祖。六代传衣天下闻,后人得道何穷数”,使人恍然大悟,原来六祖留之一宿是为了传授宗门史事。其前玄觉虽悟心要,未明宗史,而宗史并非靠个人觉悟所能知,只能靠祖师传授。当初五祖深夜密传之语也包括本宗史事,今六祖传于玄觉,自有以之为传法弟子之意。

胡适怀疑《证道歌》,只是由于其中有关于西天二十八祖的记载。否定玄觉的存在是为了否定《证道歌》,否定《证道歌》是为了否定二十八祖说的早出,因为胡适内心里早已断定二十八祖说出现很晚,对于任何不利于这一观点的论据都要大张挞伐,直至消之于无形,讥之为乌有。他人虽附和其说,却不像他那样极端和露骨。如杜继文先生虽认为“《证道歌》自称宗旨曹溪,不但提到六代传衣,而且还有西天二十八祖之说,都远不是玄觉在世时可能涉及的论题”,但又断定《证道歌》只是“大都经过后人的增删修饰,可能定型在杨亿时期”[5],并不否定《证道歌》与玄觉的关系。

杜先生的观点很有代表性,不少人的观点与此相近,但若云其经过后人的增删,不外是说其述宗史数句为后人所增,但既然敦煌藏经中已然有之,恐怕不宜说是杨亿所改吧。那么云其曾经后人增删修饰又有何根据呢?不外是说二十八祖说相当晚出,玄觉时代不可能有,既然其中偏偏有之,那么自然是为后人所添。而二十八代说晚出的结论不一定成立,《证道歌》就恰恰提供了此结论不能成立的证据,二者孰是孰非,难下定论,决不能就此认为《证道歌》曾经后人增减。

《证道歌》本身并无增添上述两段的痕迹。其前之句是“有人问我解何宗,报道摩诃般若力。或是或非人不识,逆行顺行天莫测。吾早曾经多劫修,不是等闲相诳惑”,借人之问而道己宗,先述此宗以摩诃般若为旨归,这也是六祖大梵寺说法的主要内容。又述此宗微妙不可思议,人天莫测,逆顺自如,恐人不信,更强调自己是得道之人,不会平白无故地骗人。此句是言己宗宗旨,下句则说“建法幢,立宗旨,明明佛敕曹溪是”,说明己宗现在曹溪,为佛祖正传,并述宗门西土传承及中土史事。先述宗旨,后示宗史,正合其宜,并无增添之迹。如若减去这两段,直接“真不立,妄本空”,反有突兀之感。

《证道歌》所述二十八代说并非孤证,更有天台一系的史料予以支持。据李华《故左溪大师碑》,其述禅宗传承时有云“此后相承,二十九世,至梁魏间,有菩萨僧菩提达摩禅师传楞伽法”,此二十九代说即同禅宗的二十八代说,天台智者大师依《付法藏传》立二十三代说,又将阿难另一大弟子末田地列入法系,故有二十四师,二十八代加末田地便成二十九代。此二十九代说一方面依照禅宗传承,补上了《付法藏传》所遗漏的第六代弥遮迦,一方面又依照台家的习惯,将末田地列入世系。这表明台家一方面承认禅宗的二十八代说,一方面又不肯全同其说,另又加上自己的观点,使之成为二十九代说。左溪玄朗卒于天宝十三载(754),李华卒于大历初年,是故此碑的创作在天宝、大历年间,不可能太迟。

此碑述左溪宗门史事甚悉,毫无作伪之迹,就连一向大胆怀疑的胡适也只说其中可能有误改之字及误校之处,不敢说其为伪作。胡适在《致柳田圣山书》中指出此碑现存各本均有误脱之句,如讲天台世系时云“灌顶传缙云威大师,缙云传东阳威大师,左溪是也”,其中误脱了“东阳威传朗大师”等句,这显然是后人传抄之误。不能由此一误疑及他处,认为述禅宗世系亦有错误,由此得出“此碑曾经通人误校误改,不可信任”的结论。胡适以为,碑文中“二十九世”可能原是“二十四世”或“二十五世”。此说本于刘禹锡《牛头山第一祖融大师新塔记》。刘碑云“初,摩诃迦叶授佛心印,得其人而传之,至师子比丘,凡二十五叶,而达摩得焉”[6],刘氏以达摩为二十五世,显然出于误会,是将师子比丘直传弟子达磨多罗(达磨达)认作其四传弟子达摩多罗(菩提达摩),二人同名同宗,但世次有别,相差一二百年,故不可混作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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