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院
元旦的当天,我睡到中午才起身。
她此刻本来应该在去巴黎的路上,带着体内的双胞胎一起飞行才对。但是,那些都是去年的事和记忆了。我提醒自己。
没去成,一定有原因。我几乎可以看见她大大咧咧跑来说,又推迟了,还有两场“非暴力”的活动要举行啊。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她给的手机,这段时间已经被我遗忘,应该还躺在那个放木耳和蘑菇的柜子里。
白色的旧手机果然被顺利地找到。我将它接上电源,开机十分缓慢。
我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看什么。曾经,我想要鼓起勇气用它给森打个电话。曾经的自己,隔三差五徘徊在森的雷克萨斯轿车旁。
联系人列表依旧是那么有限,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列着全然陌生的几个名字,还有妈妈电话的单键速拨。
打开手机上的日历,只有几个事件标注。上头分别写着提醒:弟弟借书,妈妈生日,还有,带宽宽去医院。
合上电话,我心里好像一下子清晰起来。于是,抓起自己的手机,飞速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信号音执着地响着,但是森一直没有接起,直到盲音机械地回响。
我必须去找森,而且要大大方方地敲门。我要和他说幸优,不管他是否想听,也不管他是不是已经和什么别的、新的女人在一起。
我感到我和森从未像此刻这样熟悉彼此,甚至比还结着婚时还熟悉,比一年前分手时还熟悉。幸优,就是我们巨大的交集和一场共同患上的绝症。我才明白,我和森也许是同样的人,而她,是永远的截然不同,迷惑他,也迷惑我。
但是,在我去找森之前,我知道,自己还想要去一个地方。
出租车在山路上走,道路畅通无阻。虽然只是下午三点,但是天色会在两个小时之内黑透。我不知道回程的时候,是否还能有车。
一路上,树木都已经全秃,皮包骨的枝桠萧瑟地刺向天空。有农户在焚烧秸秆,传来一阵一阵刺鼻的烟灰味。仅剩的阳光是青白色的,正在向着灰褐色转变。
我想起那个夏季午后,这条路边卖黑樱桃的人,还有那曾经陪着我一路向前的丰美运河。此刻,途经的水域全部是冰冻的。运河看上去似乎也窄了三分之一,里面完全干涸了。
六号院的栅栏门轻轻一推便开了,锁已经不知所踪。
院子里曾经诡异绚烂的鸢尾还有一切草本植物,此刻都像枯黄的扁葱,趴在硬邦邦的冻土上。苹果树、柿子树和海棠树也全部**着冰冷的枝桠,光秃秃的样子看上去已经不分彼此。
我推了推屋门,发现推不动。可门上的猫洞还在那里,透过这扇我无法进入的小门,我想象着门后的景象。那个起球的蓝色布艺沙发应该还孤零零摆在那里,冰柜里也许还有剩下的啤酒,厨房的门后也说不定还有剩下的大袋猫粮。
我想不出这院子的命运将会是怎样。小米蕉、妈妈、弟弟,还有什么王叔叔,这一切荒诞的人好像面目模糊地连成了一片。还有她永远脏兮兮的吉普车,此时又停在哪里,后来,是不是又被她好歹清洗了一次。
我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正是那天下午幸优在雷雨前用皮管子给花浇水的地方。
我已经一年没有工作。
其实,也不是才发现。这个时间表一直在我内心酝酿,只是不愿面对。但我似乎已经觉得没有必要上班工作。我知道,钱会花完,我会窘迫,或者就地饿死。即便乞讨,我也绝对不是最有竞争力的。但是,为什么要上班去呢?
上天只给了我两件事,生和死。其他的东西,都是由我自己安排。上班、工作、孤独地买菜做饭、和森离婚……这些,不应该是我给自己此生的安排。
院子里很冷,但是我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忽然,看见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碗。是猫碗。里面没有食物,只有厚厚的一层污渍。
我突然第一次体会到,她独自住在这里的心情。
我想象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夏天的傍晚,坐在这台阶上,然后和一只新来的黑色的猫长久地对视。那猫有着黄澄澄的一双眼睛和纯黑的毛色。
姜姜、宽宽、浪浪,还有包大人。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些幼稚的名字。
我不知道猫在哪里。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