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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已而已1(第2页)

这一句法位置对“已”的词义有何影响呢?很显然,会造成它动词义的逐渐弱化。而其演变为语气词的过程则可分为两步:从“停止”义到“算了;可以了”义;从“算了;可以了”义动词到语气词。

1。从“停止”义到“算了;可以了”义

李宗江已经指出了“已”从“停止”义到“算了;可以了”义再到限制语气这一语法化链[11],但是对造成这一语法化链的动因却没有具体去分析。我们认为导致“已”词义虚化并逐渐演变为语气词的因素,除了句法环境外,还有更深层的认知机制在起作用。如:

(13)夫也不良,国人知之。知而不已,谁昔然矣。(《诗经·陈风·墓门》)

(14)(匠师庆)对曰:“无益于君,而替前之令德,臣故曰庶可已矣。”(《国语·鲁语上》)

“停止”义的动词表示行为动作的结束,即“停止做某事”或“某事结束了”。例(13)是国人讽刺陈佗不良的诗,“知而不已”意即“国人知道陈佗不良,陈佗还不停止(不良行为)”。例(14)庄公大修宫殿,匠师庆进谏,要庄公停止这一做法,说“庶可已矣”。

一般的动作行为都是可控的,比如陈佗的不良行为陈佗自己可以控制,即他可做也可以不做;庄公修宫殿,这是庄公的意愿,自然庄公也可控制做还是不做。

人类社会有一定的行为规则、制度,社会中的人都需要遵守。规则制度规定生活中一些事是可以做的,还有很多事是不能做或者不应该做的,这是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基本生活常识,或者说已经成为一种潜意识。不良行为是不应该做的,所以陈佗做了就被国人唾斥;大修宫殿过于耗费国家资财,这也是不应该做的,国王做了,臣子就会劝谏。陈佗的不良行径、庄公的大修宫殿国人都希望能够“已”,即停止。言语的主体说“已矣”时,往往要求对方停止某一行为,同时还含有这一意思:这事不要再做了,没有必要;这样做说不定有不良后果,算了吧。正是在这一潜意识及语用推理的作用下,“已”就发展出了“算了;可以了”这一义项。如:

(15)(匠伯)曰:“已矣,勿言之矣!”(《庄子·人间世》)

(16)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孟子·公孙丑下》)

(17)季康子欲以田赋……(仲尼)私于冉有曰:“……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国语·鲁语上》)

例(15)讲匠伯见到一棵大树却不顾,徒弟很奇怪,觉得浪费了一棵好树,就跟师傅说个不停,匠伯不耐烦,就说“已矣,勿言之矣!”“已”是动词表“停止”,即要徒弟停止说废话,同时觉得徒弟眼光不够,不会观察树,很不高兴。全句如果解释为“算了,不要再说了!”似更妥。例(16)为季孙责备子叔的话,意思就是说你(子叔)不愿意为政,就算了,这事到此为止,不应该再使子弟为卿了。例(17)季康子征田赋,仲尼不高兴,说“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季康子)要征田赋,有军队出征的时候当然可以,没有就不应该了。“已”就是“算了”的意思,如果理解为“停止”则不妥,因为季康子还没有开始征赋。

可以看到,“已”从“停止”虚化为“算了;可以了”,正是语用推理的结果。这一过程中,“已”的动词性弱化了,但是主观性却增强了。因为行为动作的进行还是结束,虽然是可控的,但是说到底还是客观的行为。但是言语的主体(说话者)说“已”时,往往含有要求别人不要做某事或结束某一行为的意味,这就带有了言语主体很大的主观性,即将自己的主观态度加于对方(言语的受众)。也就是说,表“停止”的“已”是外在的、客观的,而表“算了;可以了”的“已”是心理的、主观的。从词义的变化看,“停止”义的“已”具有很强的时间性,而“可以了、算了”义的“已”时间性减弱了,但是语气义却增强了。

“已”随着使用语境的扩展,言语主体有时即使没有主观要求别人不要做某事,但是往往也会带有“只要做某事”或“做某事就可以了”的意味,这是动词“已”的“算了;可以了”义的进一步固化。如:

(18)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庄子·天道》)

(19)饰牲,陈其牲。为载书加于牲上而已,不歃血。(《国语·齐语》)

(20)陈文子谓桓子曰:“祸将作矣!吾其何得?”对曰:“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文子曰:“可慎守也已!”(《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上面三例分别表示“敬奉天地就可以了”“加于牲上就可以了,不要歃血”“慎守就可以了”。

虽然例(15)~例(20)中的“已”还带有程度不等的动词性,不能算作真正的语气词,但是各句含有一种限制语气却是无疑的。这正是“已”的动词义所附加给句子的限制语气,因为“算了;可以了”本就限制了行为动作的范围,故而整个句子带有限制语气。

2。从“算了;可以了”义动词到语气词

如果“已”的使用进一步扩展到非行为动作句中,句子的时间性完全消失,这时“已”的动词性自然也完全丧失,不但不带一丝“停止”义,甚至“算了;可以了”义也极弱,“已”就是较典型的语气词了。如:

(21)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战者,三人而已。(《左传·成公六年》)

(22)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孟子·离娄下》)

(23)此亦妄人也已矣。(《孟子·离娄下》)

(24)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左传·成公十六年》)

(25)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庄子·骈拇》)

上面例(21)~例(23)句子不是行为动作的叙述,没有时间性,“已”只是限制范围;例(24)的动词“在”属于存在动词,句子时间性不明显;例(25)的动词“闻”“见”已经指称化了。如果把“闻彼”和“自闻”作为“聪者”的两方面,“见彼”和“自见”作为“明者”的两方面,那么“已”就是限制范围的作用:“自闻”和“自见”而已。

以上例(21)~例(25)各例“已”都是典型的语气词,且都是对事物范围的限制。对范围的限制往往含有事情、事物不过如此的意味,即所谓的“把事情往小里说”的语气[12]。这也属于语用推理过程,这时的“已”主观化程度就更高了,因为它限制的已经不是范围,而是情态,即纯粹表达的是言语主体(说话者)的主观意识和态度。如:

(26)亦各言其志也已矣。(《论语·先进》)

(27)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庄子·田子方》)

(28)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通‘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庄子·天运》)

例(26)曾皙问孔子:“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孔子就说“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意思是告诉曾皙,他们三人(子路、冉有、公西华)只是说说自己的志向,仅此而已。仔细品味,此例的“已”似乎还带有限制范围的痕迹,但是主观的“把事情往小里说”的意味更浓。例(27)的“已”已经没有丝毫限制范围的功能了,孙叔敖面无忧色主要是因为他认为“得失之非我也”,故而能坦然接受事实而无忧色;不在意、不记挂于心,正是他面无忧色的原因。例(28)将刍狗的前后结局作对比:未祭祀之前,是“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已经祭祀后,是“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以后面的下场反衬出前面辉煌的不足道,“而已”在这里“不过如此”的语气特别浓厚。

上面我们讨论了“已”从动词演变为语气词的途径、诱因及机制。具体如下:

(1)动词(“停止”义)→动词(“算了;可以了”义),同时带有一定的限制语气

(2)动词(“算了;可以了”义)→语气词(表限制语气,“不过如此”,把事情往小里说。至于大多“已”受“矣”或“也”影响,限制语气弱化消失,具体见后文。)

以上两步是“已”语法化的不同阶段,从动词到语气词,这是从以句法功能为主过渡到以语用功能为主的过程,即词义逐渐消蚀,主观性逐渐增强的过程。这一过程中,转喻(metonymy)起到了很大作用。行为动作的进行和停止,这是时间维度;但是行为动作一般都是可控的,从心理认知的角度来说,事情的可做还是不可做、行为的继续还是停止,都是人的主观性的反映。从“停止”到主观地觉得“算了、可以了”,正是从客观的时间维度进入人的心理维度。“已”限制范围的语气和“算了;可以了”义有着直接的关联,从语义和句法角度看,这只是“已”的进一步虚化;但是从认知的角度看,却是客观时间性的消失和客体主观性的增强。表“把事情往小里说”语气的“已”和表“限制范围”的“已”的区别在于主观性的强弱。如果说“限制范围”的“已”还带有一定的客观性,因为事物、行为的范围往往具有规约性,或者受客观条件的限制;那么“把事情往小里说”的“已”的主观性就非常高了,言语的主体也可以不受客观条件的限制。比如A有一百万块钱,B是穷光蛋,但是B仍然可能会说A“一百万而已,有什么啊”之类的话。

(四)“而已”的词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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