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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雪国(第6页)

后面又拖来了水唧筒,岛村让开路,随着他们后头跑。

那是旧式手压的木制水唧筒。有一队人在前头牵着长长的绳子,另外在水唧筒的四周还围着消防员。水唧筒那么小,令人觉得滑稽。

驹子也在路边上避开了,让那水唧筒过去。她看到岛村就一同奔跑。避开水唧筒站在路边上的人们像是被水唧筒吸拢来都随在后面追赶着。这时他们两个也被拥进奔向火场去的人群中了。

“你也来了,真喜欢多事呀。”

“哼。这个水唧筒可不像话,还是明治时期以前的。”

“是呀。你可别滑倒。”

“地下好滑。”

“是的,这以后在整夜刮暴风雪的时候,你来一次看看吧。你大概走不过来。连野鸡和兔子都会逃进屋里去。”驹子说着这些话,消防员的吆喝声和人群的脚步声却闹得很起劲,声音是明朗尖锐的。岛村身上也觉得轻快了。

这时可以听到火焰迸发出来的声音。火舌在眼前升起。驹子抓住了岛村的胳膊肘。街道上低矮阴暗的屋顶被火光照耀着像喘过一口气似地浮现出来,接着又暗淡下去。脚底下流来了水唧筒的水。岛村和驹子自然而然地在人墙边上停住脚步。在火烧的糊焦气味之中,混合着煮蚕茧的臭气。

人们这里那里大声谈着类似的话,什么电影胶片起的火啦,看戏的孩子们扑通扑通地往下投啦,没有人受伤啦,幸亏没有放进村里的蚕茧和米啦等等,虽然如此,却有一种寂静统御着火场,这寂静贯穿着远近的中心,使大家相对无言,只像是在静听火烧的声音和水唧筒的响声。

时时有村民随后跑来,他们到处喊叫着亲属的名字。一有应声的人,便快乐地互相呼唤着。只有这些声音发出气息活跃的响声。紧急火警的钟声已经停止了。

岛村认为叫人看见不好,就悄悄地离开驹子,站到一堆小孩子的背后去。小孩子们被火熏烤得向后退缩。脚底下的雪似乎也稍稍地融化了。人墙前面的雪受到火与水的融化,形成一片泥泞,上边印着杂乱的脚印。

那里是蚕茧仓库旁边的田地,跟岛村他们一起奔跑来的人们,大都钻进田里去。

火像是从安臵放映机的门口发出来的,蚕茧仓库约有一半的屋顶和墙壁都燃烧得塌落下来,柱子和房梁的骨干冒着烟还存立着。除了铺板、墙板和地板外都是空空旷旷的,房子里似乎并不烟雾腾腾,屋顶洒上大量的水也不像是在燃烧的样子,而火的燃烧却没有停止,从想不到的地方冒出火苗来。三台水唧筒慌忙对着火喷去,唰的一声就喷出火花腾起了黑烟。

火花向银河里边散开,岛村又觉得像是被银河捞上去。烟和银河的流动方向相反,银河降下来了。水唧筒的水头没有碰上屋顶,在摇晃着,形成稀薄的白色水烟,好像映射出银河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驹子凑近来,握住了岛村的手。岛村回头看了看,却沉默着。驹子依旧朝火的方向望去,在她显得发红的严肃面孔上,飘**着火焰的气息。岛村胸中涌上一阵激烈的情愫。驹子的发髻松散了,喉头向外突出。岛村忽然想给她整整发,他的手指尖却在发抖。岛村的手已经暖热,驹子的手就更烫了。不知为什么,岛村感到别离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门口的柱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出火来,水唧筒的水射向它去,栋梁咝咝有声冒出热气,向下倾斜。

人墙惊讶地屏住了气息,看见一个女人的身体掉下来了。

蚕茧仓库也常用来演剧,就附设了形同二楼的席位。说是二楼可很低矮。从那二楼上掉下来,落到地上真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而摔下来的姿势却有足够的时间明晰地映入人的眼目,但也许是她摔下来的方式很奇怪,带有一个木偶人的味道。只要用眼一看,就可以明了那人已昏迷过去了。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响声。落在浸水的地方,也没有扬起灰尘。她是落在新燃烧起来的火和旧火重燃的当中。

一台水唧筒朝旧火重燃的方向斜射出一注弓形的水流。在水流前面,忽然浮现出女人的形体。她落下来的样式是这样的:女人的身体在空中形成水平线。岛村心头突突地跳,可是他没有立即感到危险和恐怖。那正如一种非现实世界的幻影。她的姿势仿佛是无生无死的休止状态,僵硬挺直的身体在空中伸长往下落,变得柔软,却带有木偶人风味的无抵抗和不含有生命力的自由自在。要说在岛村的心中还有不安闪过去的话,那就是担心这个伸得平平的女人身体的头部不会栽下来吗,她的腰部和膝盖不会曲折吗?看她那样子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可是她却平平直直地落下来。

“啊,啊!”

驹子声音尖锐地喊叫着,用手遮住了双眼。岛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

岛村到什么时候才弄清楚的呢?那掉下来的女人就是叶子。人墙惊愕地屏住气息,驹子啊啊地喊叫,实际上就在同一瞬间。叶子的腿肚子在地上抽搐也像是同一瞬间的事。

叶子的抽搐是眼睛不能看见的那么轻微,立刻就停止了。

在岛村未注意到叶子的抽搐之前,首先看到她的面孔和她身穿的箭状花纹布的衣服。叶子是面朝天摔下来的。她的下摆向上卷起来,少许过了一只膝盖。她碰到地面也只腿肚子在抽搐,依旧昏迷不醒的状况。岛村不知道什么缘故仍然没有感到死亡,却感到了叶子内在生命的变形以及那变迁的过程。

从叶子落下来的二楼看台上,有两三根搭架子的木头倾倒下来,在叶子的脸上燃起了火。叶子紧闭着她那炯炯有神的美丽的眼睛。下巴向外突出,脖子的线条伸长。火光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射过去。

岛村忽然想起,几年前他来温泉场和驹子会面,火车上在叶子容颜的正当中燃起了山野灯火时的情景,他的胸中又在颤抖了。仿佛在一瞬间照亮了他和驹子度过的岁月。这之间有叫人郁闷的痛苦和悲哀。

驹子从岛村的身旁跳出去了。这和驹子遮住眼睛发出喊声几乎在同一瞬间。也就是人们惊愕地还在屏着气息的时候。

燃烧的乌黑碎屑浇上水向四处飞散,这之间驹子牵着艺妓的长长的下摆,脚步踉跄。她把叶子抱在胸中想把她拖出来。在驹子拼命挣扎的面容下,叶子如已升天一般空虚的脸孔耷拉下来。驹子抱着她带有自我牺牲又带有受惩罚的意味。

人墙里大家都发出喊声,分散开来,一下子围住了她们两个人。

“躲开,请躲开呀!”岛村听到了驹子的喊声。“这孩子发疯了,发疯了!”

驹子这样疯狂般的喊叫声使岛村向驹子靠拢去,有些男人正要从驹子手里把叶子抢抱过来,他被推挤得站不稳脚步。他挺住身子站稳,抬眼向上看,银河像是唰的一声流进岛村的内心去。

(《雪国》,侍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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