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站在屋顶下楼梯口,不愿爬到上面去受热。借毯子给哈里的那个叫普里切特太太的女人出来让他们喝茶。他们感激地接受了,还在她家厨房里坐了个把小时,聊着天。她嫁了一个航空公司的飞行员。是个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精明女人。30岁左右。她很欣赏长相英俊,轮廓分明的斯坦利,和他逗乐取笑。此时哈里坐在角落里,宽容地望着他们。但他的表情却提醒着斯坦利不要忘了自己是个结了婚的人。年轻的汤姆很羡慕斯坦利打趣逗乐时那种安然自得的样子。但也觉得,斯坦利同普里切特太太逗乐,使他同屋顶上那女人的罗曼史更安全无碍。
“我记得他们说过热浪快要过去了。”当他们真该爬上屋顶到太阳下干活的时候,斯坦利闷闷不乐地说。
普里切特太太问:“那你不喜欢去上面吗?”
“有些人认为不错,”斯坦利说,“躺在那里什么事也不做,好象上面是个海滩似的。你上去过吗?”
“去过一次,”普里切特太太说。“那上面太脏,也太热。”
“说得对。”斯坦利说。
然后他们离开了这个凉快整洁的房间和友善的普里切特太太,又爬到上面去了。
他们一上去就看见了她,三个人望着她,对她那副在烈日下怡然自得的样子很不满。哈里看到斯坦利脸上的那副表情,便说:“过来干活吧。我们至少得装一下样子。”
他们必须将一堵短墙边上的另一根排水沟从底座上用力拧下来,换上新的。斯坦利双手抓着那根旧的,使劲拉着,咒骂着。然后站了起来,“去他妈的,”他说着,坐在一根烟囱下。他点了根烟说:“去他妈的。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蜥蜴吗?我手上尽是疱。”接着他跳起来,爬到屋顶那边,背对他们站着。他将手指插进嘴的两边,吹了声尖尖的口哨。汤姆和哈里蹲着,彼此并不看一眼,而是望着斯坦利。他们刚刚看得见那女人的头和那棕色肩膀的上端。斯坦利又吹了声口哨。接着他又开始跺脚。朝那女人吹口哨,大喊大叫。他的脸变得通红。他像完全疯了似的。又跺脚又吹口哨。而那女人却纹丝不动。
“他疯了。”汤姆说。
“就是,”哈里不以为然地接口道。
突然,年纪大的哈里做出了一个决定。汤姆知道,那是为了避免斯坦利对那女人干蠢事,引起真正的麻烦。哈里站起身,用一块油布将工具包起来。“斯坦利,”他命令道。起初斯坦利没注意。哈里又说:“斯坦利,我们收工了。我去跟马修说。”
斯坦利走回来,面色难看,瞪着两眼。
“不能再这样下夫了,”哈里说,“一两天就会变天的。我去跟马修说我们中暑了。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糟了。”汤姆注意到,听口气,连哈里也愤愤不平了。这个能干的矮个子,这个头发灰白,有家室的人,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的。现在他似乎也六神无主了。“来吧,”他气愤地说着,钻进屋顶上那打开的天窗,小心翼翼地走下梯子。接着斯坦利也下去了,一眼都不看那女人。然后是汤姆。他喉头脉搏兴奋地跳动着。他回头看一眼,悄悄地向那女人保证:等着我,等着,我就来!
来到人行道上,斯坦利说:“我要回家了。”他脸色煞白,可能真的中暑了。哈里去找工头。工头正在街那边的公寓里修水管。汤姆悄悄溜回来,但不是去他们干活的那栋楼,而是去屋顶上躺着那女人的那栋。他径直往屋顶上去,没人拦他。天窗开着,一架铁梯通上去。他爬上屋顶,离她几码远。她坐了起来,两只手将头发向后拢了拢。那条围巾紧紧地束着她的胸部,褐色的肌肉都凸了出来。她两条腿晒成褐色,很光滑。她无声地瞪着他。汤姆站在那里,咧嘴笑着,傻乎乎的,想从她那里得到他所期望的温存。
“你想干什么?”她问。
“我……我来……想结识你”、他结结巴巴地咧着嘴笑,恳求着她。
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是瘦小的,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少年。另一个是神情严肃,近乎**的女人。那女人一句话不说,在棕色的毯子上躺下,理也不理他。
“你喜欢这太阳,对吗?”他朝着她那闪闪发光的后背问道。
没有反应。他很惊慌。他想象她曾是怎样地把他搂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以高贵的气派把他从他现在坐的地方带上她的床,给他喝了杯他生活中从未尝过的提神饮料。他觉得如果他跪下,抚摸她的双肩和头发,她就会转过身,把他搂住。
他说:“你觉得这太阳很好,对吗?”
她抬起头,下巴支在两只小拳头上。“走开!”她说。他没动。“听着,”她以一种理智的声音慢慢地说。听得出她费力地控制着愤怒。她望着他,气愤得带着一脸厌恶的表情。“如果你觉得看女人穿着比基尼很刺激,为什么不花六便士坐车去利多[3]呢?你在那儿能看见成打成打穿比基尼的女人,用不着爬这么高。”
她一点都不理解他。他感到她对他这么不公平,使他脸色变得苍白。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我喜欢你,我一直在注意你。我……”
“谢谢了。”她冷冷地说,重又低下头,转过身。
她躺着。他站着。她一句话不说,完全拒他于千里之外。有几分钟,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他想:“如果我继续待着,她总得说些什么。”可是,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她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她的脊背,她的大腿,她的臂膀都绷得紧紧的——紧张地等着他走开。
他抬头看看天空,太阳似乎在热浪中旋转。他又看看那边他和他的伙伴早先待着的那个屋顶,他看得见他们干活的地方飘着阵阵热气。居然指望我们在这种条件下干活!想到这里,他理所当然地感到很愤怒。那女人一动不动。一丝热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黑发,闪闪发亮。他还记得在他昨夜的梦中,他是怎样地抚摸过那头黑发。
对她的怨恨终于驱使他走开。他下了梯子,从楼里出来,走上大街。这时,他无法抑制对她的愤恨情绪。
第二天他醒来时,天色灰蒙蒙的。他望着潮湿的阴天,心里恶狠狠地想:看,老天惩罚你了,怎么样?老天狠狠地惩罚你了!
他们三个人早早地来到凉快的铅皮屋顶上干活。细雨蒙蒙。周围的屋顶湿漉漉的。那些黑色的屋顶,因为下雨,滑滑的,再没有人来进行日光浴,天很凉。如果他们抓紧时间,他们就可以在那天把活全部干完了。
【选自《当代外国文学》,吴煜幽译,1995(3)】
[1]伦敦中心的商业街。
[2]戈黛娃夫人(LadyGodiva)——是11世纪初英国的一位贵妇。相传为使她丈夫减免考文垂的苛捐杂税,她赤身**骑马从街上走过。此处指屋顶上那位近**人。
[3]利多(Lido),原指意大利威尼斯海滨浴场。这里指伦敦海德公园里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