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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节选(第2页)

“我牵动了它,”老汉说。“刚才我牵动了它。”

他现在又觉得头晕,但他尽量对大鱼保持着牵制力。刚刚我牵动它了,他想。作兴这回我能把它拉过来。手,两只都来拉吧。腿,两下里站稳吧。头,帮我干到底吧,帮到底吧。往常你根本没出过毛病。这回我要把它拉过来。

然而当他打起全副精神,早在大鱼靠拢以前就动手,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拽的时候,鱼只被拽过来半段路,接着它便扳正方向,游开去了。

“鱼啊,”老汉说。“鱼啊,你反正过会儿就得死的。你非要把我也整死不行吗?”

这样可什么也办不成,他想。他的嘴干得说不了话,但这会儿又腾不出手去够水。这一回我一定要把它拽出来,他想。鱼再要转很多圈儿我可不行了。不,你行,他给自己打气。你永远行。

下一圈上,他差点儿成功。但是鱼又扳正了方向,慢慢游开去了。

鱼,你是在整死我,老汉想。不过你够格这么做。兄弟,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比你更大、更漂亮、更沉着、更高尚。快来弄死我吧。究竟是谁弄死谁,我不在乎。

现在你头脑糊涂啦,他想。你得保持头脑清楚。要保持头脑清楚,要懂得怎么才能受苦也像个男子汉的样子。或者说,像个鱼的样子,他想。

“头,清楚起来吧,”他说,声音小得自己几乎听不见。“清楚起来吧。”

鱼又转了两圈,结果也一样。

真不知道我撑不撑得下去,老汉想。他已经落到每回都觉得自己要昏厥的地步。真不知道。不过我还要试一次。

他再试了一次,他把鱼拉转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昏倒。鱼扳正身子,在半空中摆着大尾巴,又慢慢游开去了。

我还要试一下,老汉答应自己,虽然他的两手已经磨烂了,眼睛也只是间或一阵阵才看得清东西。

他又试了一次,结果照旧。那么我再试一回,他想,只是他还没动手就觉得要昏过去了。

他的一切痛苦、他的残余体力、他久已失去的自尊心,这回他都调动起来,对付大鱼临死前的猛力挣扎。鱼侧过身来,轻轻地偏着身子游动,它的长嘴几乎要碰着船帮。它开始要打船这儿过去了,身子那么长,那么宽,吃水那么深,一闪闪的银光,一道道的紫条纹,在水里铺得没了没结。

老汉撂下绳子用脚踩住,尽量往高处举起鱼叉,使出全副力气,还绕上他新激起的劲头,把铁叉扎进鱼的侧面,恰恰扎到那翘在半空、跟老汉胸口一般高的大胸鳍后面。他觉着铁尖刺进去了,便伏在叉把上,再往深里攮,然后用全身重量顶进去。

这一下,死亡来到内脏,鱼惊活了,从水里跳起老高,现出它全身无比的长度和宽度、它全部的力和美。它像是挂在半空中,挂在船上这老汉头顶上似的。接着哗啦一声,它跌入水里,把浪花溅了老汉一身,溅了一船。

老汉晕忽得难受,看不清东西。但他还是抖开叉绳,从两只蹭掉了皮的手里慢慢往外放。当眼前不发黑的时候,他看见鱼仰翻着,银亮的肚子朝了天。叉把子成斜角地从鱼的前背伸出来,海也给它心脏里流出的血染红了。这血起先在一英里深碧蓝的水里黑沉沉的,像一片沙洲。随后它就云彩似地铺了开来。鱼身银亮,静静地随着波浪飘摆浮沉。

在眼前清楚的一阵子,老汉四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他把叉绳在船头缆桩上绕了两圈,便低下头来用两手捧着。

“叫头脑一直清楚着吧,”他靠着船头木板说。“我是个累坏了的老头儿。不过我扎死了我这个鱼兄弟,现在我得干苦活啦。”

这会儿我得备下绳子跟活套,好把它绑到船帮上,他想。即便只有我们两个,即便先给船里灌水装上它再舀出水去,这只小船也容不下它。我得样样备齐了,才拽它过来绑瓷实,然后支起桅杆扯上帆,往回路去。

他动手去拉,要把鱼拽到船边上,这样就可以给它穿根绳子,打鳃里进去,从嘴里出来,把鱼头贴着船头绑牢。他心里在说,我想看看它,碰碰它,摸摸它。它是我到手的财运,他想。不过我想摸摸它倒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看来我第二次往里推叉把的时候,就碰到它的心脏了,他想。现在拽它过来拴紧,给尾巴套个结,再给身子当中套一个,把它顺着船绑上。

“干活吧,老头儿,”他说,喝了很少的一点儿水。“现在仗打完了,还有好些苦活得干呢。”

他抬头望望天,望望水里他的鱼,又用心看了看太阳。晌午才过不多会儿,他想。在起信风哩。这些绳子现在都不必管了。回家我跟孩子再把绳子接好。

“鱼,过来,”他说。但是鱼不来。却给海浪颠得打滚。于是老汉把船朝它划过去。

等船跟它并排,鱼头碰着船头了,他看它那么大,真难相信。但他从缆桩上解了叉绳,从鳃里穿进去,从颌缝儿里抽出来,在长剑嘴上绕一圈,然后穿过另一边鳃,再在嘴上绕个圈,把两股绳子打了结,系到船头缆桩上。末了,他截下一段绳子,上船后艄去拴紧鱼尾巴。鱼已经从原来的银里带紫,变成一色银白了。身上的条纹,跟尾巴一样是淡紫的,比人伸开五指的一只手还宽。鱼的眼睛有种遗世独立的神气,像潜望镜里的斜面镜,或者像宗教游行队伍里的一个圣徒似的。

“当时只有那么办,才能叫它送命,”老汉说。喝了水,他觉得好些,知道自己不至于昏过去,头脑也清楚。看它那模样,有一千五百多磅重,他想。没准儿还重得多。拿出三分之二来,切洗干净,卖三毛钱一磅,一共多少钱呢?

“得有支铅笔才好算,”他说。“我的脑瓜子还没有那么清楚。不过大球星狄马吉欧今儿想必会为我得意的。我打这条鱼,倒没有骨刺的麻烦,可是手啊背啊也疼得够呛。”不知道骨刺是什么滋味,他想。说不定自己长了骨刺还不知道呢。

他把鱼绑到船头上、船尾上、当中的座板上。鱼那么大,像是在小船旁边绑了一条大得多的船。他割下一截儿绳子,把鱼的下颌顶着上颌扎紧,这一来鱼嘴就不会张开,一船一鱼就可以尽量利索地往前航行。随后他竖起桅杆,打满补丁的布帆既有一根棍子做上桁,又安了下桁,便随风兜满,船也开始移动,带着他半躺在船后艄,径向西南去了。

用不着罗盘来告诉他哪儿是西南。他只消觉出信风吹着,看见船帆鼓着就成。我最好扔一根小绳子到水里,上面拴个勺儿钩[1],试试捞点儿吃的,也吸收些水分。但他找不着勺儿钩,他那些沙丁鱼都坏了。因此路过马尾藻的时候,他用拖钩捞些来一抖,藻里的小虾就纷纷掉到船板上。有十好几只虾,都像沙蚤似地又蹦又踢。老汉伸出拇指和食指掐掉虾头便吃,连虾壳虾尾都嚼进肚里。虾很小,但他知道有滋养,味儿也好。

老汉的瓶子里还有两口水,他吃完虾喝了半口。要是把拖累和碍障算上,船走得不慢了。他在胳肢窝里夹住舵把子,掌着方向。鱼在旁边,看得见的,而且他只要瞅瞅他的两只手,感觉到背脊靠着船艄也疼,就明白这番经过一点儿不假,不是做梦。先前事快结束,他晕得难受的那一阵,他以为没准儿是场梦吧。接着,看见鱼跳出水来,在跌落以前那么一动不动地悬空挂着,他实在觉得太离奇,不相信是真事。现在他看东西虽然跟往常一样清楚,当时可看不清。

现在他知道鱼就在眼皮底下,知道他的手、他的背都不是梦影儿。手上的伤很快会收口,他想。我让两只手出血都出干净了,咸水会把手治好的。地道的海湾水,蓝得发乌,是天下再灵没有的药了。我必须做到的事,不过是保住头脑清楚。两只手已经尽了本分,我们走海路也走得不错。鱼的嘴巴闭着,尾巴上下笔直地竖着,我们像哥儿俩似的一路往前去。这时候他的头脑有点儿糊涂起来了。他想,是鱼在带我回去呢,还是我带它回去呢?要是我把它拴在后面拖着走,那就没有问题。要是鱼给弄得毫无尊严地窝在船上,那也没问题。但鱼跟老汉的船是并排捆着,一起航行的。所以老汉想,它要乐意就让它带我回去吧。我只是耍了花招才比它强,其实它没安心要害我。

一船一鱼走得挺好。老汉把手浸在咸水里,努力要保持清楚的头脑。天上高高堆着积云,再上面是好些卷云,老汉因此知道今儿一夜都会有好风。老汉不断朝着鱼望望,好叫自己放心确实是捉住它了。这是第一条鲨鱼来攻它的前一个钟头的事。

鲨鱼不是偶然跑来的。当那片乌云般的鲜血沉下去,在一英里深的海里散开的时候,它就从下面的深水层奔上来了。它满不在乎地急速浮起,马上就撑破湛蓝的水面,到了阳光下。过了会儿它又钻回海里,重新嗅到了血腥气,开始顺着这一船一鱼的航线往前追。

有时候它失去了线索。但是它会再一次找着,或者仅仅闻见一丝儿腥气,于是它就穷追紧赶地跟踪而来。它是一条很大的鲭鲨,那副身段天生便能游得像最快的海鱼一样快,而且除了颌部而外,全身都长得很美。它的背像箭鱼背那么青,肚子银白,身上的皮又光滑又漂亮。要说体形,它像箭鱼,只是它有一对巨颌,这会儿闭得紧紧的,因为它正挨在水面下急速地游着,背鳍高高竖着不动,一路把水劈开。颌间合拢来的双唇里面,它所有的八排牙齿都向里倾斜。这不是大多数鲨鱼平常那种棱锥形的牙齿,倒像一个人照鸟爪子那么拳起来的手指头。它的牙齿差不多跟老汉的手指头一般长,每颗两侧都有剃刀般锋利的切削边缘。这样一条鱼,天生是要捕食一切海鱼的,即使那些海鱼动作快、身子壮、武器好,除它以外,别无敌手。现在它嗅到了更新鲜的气味便加紧赶来,青色的背鳍不断把水剖开。

老汉看见它来,知道这是一条毫不害怕、想干啥就干啥的鲨鱼。他一边预备鱼叉,系上叉绳,一边盯着看鲨鱼奔来。可惜绳子短了点儿,因为给他截了好些去捆鱼了。

老汉的头脑现在挺好挺清楚,他满怀决心,但他不抱什么希望。先头那件事太好了,就长不了,他想。看见鲨鱼逼近,他瞅了瞅他的大鱼。说不定那本来就是个梦,他想。我拦不住它来攻我,不过我许能打中它。Dentuso(尖吻鲭鲨),他想,叫你妈不得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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