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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虹(第2页)

但是马在她的面前散开了。当它们在她面前奔散,渐渐远去时,它们强健的躯体的抖动、绷紧和伸展的动作,在她的心中豁然开朗,像是知识的光束传过全身。

她知道它们还没有走远,她知道它们仍然静候着她。她走上了刚才它们的蹄子踢蹬过的独木桥,一边朝前走着,一边打量着这些马。她看到它们的胸膛被挤压成紧紧的、永不放松的狭长的肌肉,它们红色的鼻孔在呼呼地冒着长长的粗气,它们的臀部那么浑圆,那么硕大,向前挤着,挤着,一直挤压到胸膛上,去挤掉始终在那儿的紧绷力,一直挤到它们发狂为止,它们擦着时间之墙奔跑,永远也不能挣脱,永远也不能获得自由。它们硕大的臀部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乌黑光滑。但是这黑色湿润的**雨却不能扑灭在它们身体中熊熊燃烧的急切的火焰,永远也不能扑灭。

她继续往前走着,离它们越来越近。她注意到马蹄闪耀出巨大的光芒,这蓝色的,呈虹彩的光芒映照在这空泛泛的黑暗之中。马蹄的铁掌发出的蓝幽幽,白热化的光焰是那么巨大,大得就像是身体两侧黑乎乎的肌肉块周围的光晕那样。马蹄发出的光亮好像是来自强健有力的肋骨处发出的圈圈光晕。

它们又在等她了。它们在一棵橡树下聚集起来,它们那强健、盲目、扬扬得意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在那儿等着,等着,它们在等着她的靠近。她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逐渐接近它们,接近那棵枝杈繁茂的橡树,它们正在橡树下聚成黑乎乎的一团,聚在同一个斜坡上。

她必须走近它们,但是它们走散了,慢慢跑着,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不去注意她,然后又慢跑着回到她身后的那块开阔的山坡上。

它们在她的身后了。她面前的路是畅通的,一直通向不远处高高树篱上的那扇门,因此她可以从这儿走进那块不大的耕地,再由此走上公路和那个秩序井然的人类世界。她的路很清楚。她抚慰着自己的心灵。可是她的心却在恐惧中蜷缩着,始终在恐惧中蜷缩着。

突然她像被闪电击中了那样踌躇不前了。她好像要倒下去,可又发现自己迈着细小的步子踉踉跄跄地向前行进着。马儿从她身后小路上飞奔而来的巨大声响震住了她,它们的重量朝她压来,一直压着,直到要把她压死。她不能够环顾四周,马蹄雷鸣般的声响紧紧地压迫着她。

它们残酷地调转身,轰隆隆地向她的左边奔去了。她看到它们那狂野的身躯皱起来了,但是皱得不太厉害,它们巨大的马蹄在闪耀,光线在她的身旁飞舞。马儿一匹接着一匹冲过去,神情专注,气势磅礴。

它们走了,在她的身边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将她紧紧包围。它们渐渐平息了爆发的情绪,放慢了速度,慢慢跑着重又形成了紧紧相靠的一团,停在她前面门与树之间的一个角上。它们**着,不安地移动着,为了同一个目标,它们将自己那不安的身躯靠在了一起。它们在同她作对。

她的心已经不在了,她不再有心。她知道她不敢靠近它们。马群那集中的,纠缠在一起的身躯已经征服了她。这个群体在焦躁不安地**着,等待着她,它已经知道自己胜利了。它在等待胜利的焦躁中不安地**着。她的心已离她而去,四肢已麻木无知,她就像冰一样融化了。所有的坚定和力量都蕴藏在马群这个巨大的群体中。

她的双脚在犹豫着,她站在那儿不动了。这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马匹在不安地抖动着它们的身躯。她无奈地朝别处看去。在她的左边,在斜坡下二百码的地方,密密的树篱平行地延伸着,其中的一棵是橡树。她也许可以爬上橡树的枝桠,然后绕过去跳到树篱的另一边。

她全身颤抖着,四肢像水一样无力,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会跌倒在地。她就这样开始为自己开辟一条道路,就像是在绕过马群作一个大迂回。马匹挤成一团,抖动着身躯与她作对。她战战兢兢地向前迈步,就像是在昏睡当中一样。

然后她在一阵痛苦的火焰之中,突然飞奔过去,抓住这棵橡树的节瘤就向上爬。她的身体异常虚弱,但是她的双手就像钢铁一般坚定。她知道她很强壮。她极力地攀缘着,直到她的身体挂在了一个大树枝上。她明白马匹已经注意到她了。她在树枝上找了个立足点,马匹的团体渐渐松动,它们**着,试图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已在小心地绕到树的另一头去。当它们开始朝她慢跑过来时,她已经跳到了树篱那一边的一个小土堆上。

有几分钟的时间,她一动也不能动。随后她透过树篱底下兔子穿过的小洞看到了慢慢靠近的巨大、跃动的马蹄。她受不了了。她立起身飞快地走起来,斜穿过田野。马匹在树篱那一边飞奔着,跑到那个角落,却被挡住了去路。她在急急穿过空旷的田野时,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这些挤成一团的马匹就在她的身旁。它们此刻变得可怜起来了。只有意志在驱使着她移动,最后她颤抖地爬过公路边的篱笆,那些在草地上斜生着的蒺藜树下的篱笆。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她斜靠着蒺藜树的树干坐在篱笆上,丝毫不能动弹。

她全身乏力地坐在那儿,时间和变迁离她而去,她就像一块石头,毫无知觉地躺在溪流之中,没有知觉,没有变化,也变化不了,而周围的一切都转瞬即逝地溜过她的身边,把她留在那儿,这块溪流中休息着的石头,不能改变,又是那么被动,沉在那所有变化的底部一动也不能动。

她静静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背靠着蒺藜树干,这是她最后孤身独处的地方。一些矿工在湿湿的地面上,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他们的声音传了过来,肩膀扛着头,身影在雨中像是一团污渍,跟幽灵一样,有一些没有看到她,当他们经过她时,她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后来有一个单独走着的矿工看到了她。他奇怪地看着她,眼白在黑漆漆的脸上显露出来,他脚步迟疑地似乎想同她搭话,他虽然惊恐,但内心还是充满了对她的关心,感到她真害怕他会跟她说话,会向她提问。

她从篱笆上滑下来,沿着小路怅然若失地走着——心中一片茫然,回家的路很长。她有个预感,觉得她必须在她余下的日子里都那么疲倦地、疲倦地走下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总是在树篱之间那被雨浇湿的路上不停地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这单调的步伐在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冰冷的恶心感。她那冷冷的厌恶感是多么深,多么深啊!这种厌恶感也沉甸甸地垂到她的心底。她今天似乎注定要找到一切事物的根底。好,不管怎样,她正沿着最深的河床走着——她很安全,非常安全,如果她不得不永远这样走下去,这儿就是根底了,再没有比这儿更深的地方了。没有更深的地方了,知道吗,因此人们只能感到这是必然的,感到被动。

她终于回到了家中。爬山去贝尔多佛真是非常非常累。人们为什么要爬山呢?人们为什么要往上爬呢?为什么不呆在底下?为什么一定要在斜坡上费力地往上爬呢?为什么人们在底下的时候,要一个劲儿地往上爬啊爬的?噢,这真是太累人了,太让人精疲力竭了,太让人负担重重了。总是有不停的负担,总有,总有重负。然而,她必须爬上山顶——回家睡觉,她一定得去睡觉了。

她走进家中,在黄昏的暮色中走上楼梯,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浑身湿透了的狼狈相。她累得再也走不下楼了。她上了床,躺在**,冷得直打哆嗦,但是又不愿意起床或叫人帮忙。渐渐地,她的病越来越重了。

足足有两个星期她病得很重,又是狂言乱语又是浑身抽搐。但是在神志昏迷中她始终有一种生存的坚定信念,有一种永生的强烈意识。在某种意义上她就像是河底一块石头,不管她的身体经历了怎样的风暴,她都不可侵犯,不可改变。她的灵魂纹丝不动,永恒地躺着,虽充满了痛苦,但是永远是自己的。在她的重病下,有一种深深的,不可更改的意识坚持如一。

她对这个意识非常清楚,但她已不再关心它了。在她生病期间,关于她自己和斯克里本斯基的问题仍模模糊糊地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就像被咬噬的痛楚一般,它只伤了表皮,而没有触及那个孤立的牢不可破的现实的核心。但是他仍在她的体内侵蚀着她,直到要把她烧成灰烬。

她必须属于他吗?她必须依附于他吗?某种虚幻的东西在驱使着她。她总是痛苦,总是为非现实而痛苦,为她要属于斯克里本斯基而痛苦。她并没有和他拴在一起,那么是什么使她同他联结在一起的呢?为什么要坚持这虚假的一切呢?为什么这种虚假要咬噬她呢?为什么她不能清醒过来,进入到一个明晰的、现实的世界中呢?如果她能清醒过来,那么梦幻的虚假,以及她和斯克里本斯基之间关系的虚假都将不复存在。但是她被沉睡、昏迷盯住了。甚至当她平静、清醒的时候,她也处在它的符咒之下。

但是她又从没有被它咒住过。到底是什么外部的东西将她和他连在一起呢?她的身上有某种束缚物。她为什么不能挣脱它呢?它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

在她的昏迷之中,她一遍一遍地提出这样的问题。最后她的虚弱解答了这个问题——这个束缚物就是孩子。是孩子将她和他连到了一起。这孩子就像是缠绕在她脑子中的一条锁链,紧紧地缠绕住她的脑子,把她绑在斯克里本斯基身上。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它要把她跟斯克里本斯基绑在一起呢?她难道不能自己拥有一个孩子吗?难道生孩子不是她自己的事情吗?完全是她自己的事?它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她为什么要这么被束缚起来,痛苦不堪地跟斯克里本斯基和他的世界紧紧地连在一起呢?安东的世界:它在她发热的头脑中变成一种紧紧包围着她的压迫物。如果她不从这个压迫物中出来,她就会发疯。这种压迫物就是安东以及他的世界,不是她所拥有的安东,而是她不曾拥有的安东,那个被别的影响力拥有的安东,被尘世拥有的安东。

她在病中不停地斗争着,要从他和他的世界中挣脱出来,把它放在一旁,置于它应在的地方。然而它又重新战胜了她,再次抓住了她。噢,她肉体那无以名状的疲倦,她摆脱不了也不能解脱出来的疲倦!她是多么希望能把她自己解脱出来,能从感情和肉体中解放出来,能从这个与她息息相关的世界的重负中摆脱出来,从她的父亲、母亲、情人和所有的熟人中摆脱出来!

在完全的疲乏之中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情人,我在这世界上没有我应得的一席之地。我不属于贝尔多佛,不属于诺丁汉,不属于英国,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们一个也不存在。我被束缚和纠缠在它们里面,但是它们都是不真实的。我必须冲破它们,就像一个坚果从虚无的硬壳中脱离出来一样。”

她发热的脑子里又活灵活现地浮现出二月里掉落在树下的橡树子,它们的硬壳破裂了,散开在地上,**的果仁脱壳而出。她就是那干净**的果仁,发出干净、有力的嫩芽,而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已经过去的严冬,她的母亲、父亲、安东、大学和朋友们都像过去的一年那样被摆脱了,而果仁则自由了,它全身**,正努力地扎下新的须根,在时光的流逝中创造着永恒的新知识。而这果仁就是唯一的现实,剩下的一切都被忽视、被遗弃了。

这种想法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强烈。当她在下午睁开双眼,看到房间的窗户和窗外那烟雾朦胧的景色时,这一切仿佛都是壳,落在地上的壳,全是壳,她什么也看不到,她仍被裹在壳中,但这壳裹得很松,在她与壳之间有一层空间。硬壳已破裂,上面有一道裂缝。不久她就要把她的根须牢牢地伸入新的一天中,她的**将在新的天空,新的空气中找到自己的温床,而那旧的、腐烂的纤维外壳将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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