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钳子似的夹着脑袋。
“看把人折磨的!”索尼娅发出一声难受的吼叫。
“现在可怎么办,你说呀!”他猛地抬起头,望着她问道,脸色因绝望而显得特别难看。
“怎么办!”她倏地从座位上站起叫道,噙满泪水的眼睛突然灼灼放光。“站起来(她抓住他的肩头,他站起身来,不胜惊讶地望着她)!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去站到十字路口,先跪下吻一吻被你玷污了的大地,然后向四周整个的世界大声说:‘我杀了人!’到那时上帝会再次给你生命。你去吗?去吗?”她向他问道,浑身像打摆子似的哆嗦不停,同时抓着他的双手,紧紧捏在自己手里,用炽热的目光直盯着他。
他大感惊奇,对她突如其来的兴奋甚至吃惊不小。
“你这是指去服苦役,不是吗,索尼娅?是得去投案自首,是吗?”他神情抑郁地问。
“去受苦受难,用这个赎罪,应该这样做。”
“不,我不去自首,索尼娅。”
“那以后你怎么活下去,怎么活下去呀?你的生活靠什么支撑呢?”索尼娅嚷道,“难道现在这样子能行吗?你怎么跟你母亲说呢?(啊,她们可怎么办哪?)不用说是我了!你连母亲和妹妹都抛弃了。要知道你已经抛弃了,抛弃了。啊,天哪!”她嚷道,“要知道这些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呀!孤单一人怎么活下去呢!你现在可难办了呀!”
“别像小孩子似的,索尼娅,”他轻声地说,“我对他们有什么罪?我干吗要去投案?我对他们说什么呀?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幻觉……他们自己害了千千万万的人,还以为自己做了善事。他们都是骗子和坏蛋,索尼娅!……我不去。我去说什么呢?说我杀了人却没敢拿钱,把钱藏到石头底下了?”他面带讥讽的冷笑补充道,“要知道,他们会嘲笑我:傻瓜才不拿呢,真是胆小鬼,傻瓜!他们丝毫也不会理解,索尼娅,他们也不配理解。我为什么要去呢?我不去。别天真了,索尼娅……”
“你会痛不欲生的,你会痛不欲生的。”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并向他伸出手去,绝望地哀求着。
“或许我骂自己说过了头,”他仿佛陷入沉思;忧郁地说,“说不定我还是个人,而不是虱子,过早地自责了……我还要抗争。”
他的嘴角露出傲慢的冷笑。
“就忍受这么大的痛苦!而且是一辈子,一生一世!……”
“我会习惯的……”他愁苦地说,若有所思。“听着,”停了片刻他又开口说道,“哭得够多了,该谈谈正事:我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他们现在正在找我,要抓我……”
“哎呀!”索尼娅吓得惊叫起来。
“你叫什么呀!你不是希望我去服苦役吗,现在怎么又害怕啦?只不过我是不会向他们投降的。我还要与他们进行抗争,他们不会怎么样。没有确凿的证据。昨天我的处境非常危险,我还以为自己完蛋了呢;今天的情况有了好转。他们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是模棱两可的,也就是说我可以把他们的指控变成有利于我的证据,你明白吗?我能改变的,因为我现在已经学会了……但他们多半会把我关进牢房。要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今天他们大概已经把我关起来了,或许他们今天还会这样做……但这算不了什么,索尼娅:我坐上几天牢,然后他们就会把我释放的……因为他们不会有任何一个确凿的证据,我发誓。光凭他们掌握的那些东西是无法给人定罪的。好吧,行啦……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我将想方设法不让我母亲和妹妹知道真相,不让她们担惊受怕……其实,我妹妹现在大概有了依靠……因而我母亲也就有了依靠……喏,没有别的了。不过,你得小心。我要坐了牢,你会来监狱看我吗?”
“噢,我会来的!我会来的!”
他俩并排坐着,愁苦绝望,如同暴风雨过后被孤零零抛在无人的荒岸上。他望着索尼娅,感到她眼里充满了怜爱,但奇怪的是他突然因有人这样爱他而感到沉重和痛苦。是的,这是一种奇特而可怕的感觉!当他来找索尼娅时,他觉得自己的希望和出路全在她身上;他以为能消除部分的痛苦。可现在,当她向他敞开了心扉时,他突然觉得并意识到,他比先前更加不幸了。
“索尼娅,”他说,“你最好不要来看我,如果我被关进牢房。”
索尼娅没有回答,她在哭泣。几分钟过去了。
“你有没有戴着十字架?”她出乎意料地问道,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起初他没有明白过来。
“没有,真的没有?把这个,柏木的拿去吧。我还有一个,铜的,是丽莎维塔的。我同丽莎维塔交换了十字架,她把自己的十字架送给了我,而我把自己带圣像的送给了她。我以后就戴丽莎维塔的,这个给你。拿去吧……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她哀求道,“我们要一起受苦,也就一起背十字架!……”
“给我吧!”拉斯柯尔尼科夫说道。他不想伤她的心,然而,他又立刻缩回了已伸出去拿十字架的手。
“不是现在,索尼娅。最好以后给我。”为了安慰她,他添上了一句。
“行,行,最好以后,最好以后,”她激动地接着说,“等你一去受苦,马上就戴上。你到我这儿来,我给你戴上,然后我们一起祷告,一起走。”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
“索菲娅·谢苗诺芙娜,可以进来吗?”传来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彬彬有礼的声音。
索尼娅慌张地跑去开门。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把淡黄色的头探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