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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1页)

47

棱窟槐农田上,要打最后一垛麦子了。一早儿起来,三月的黎明,异样的混沌,连东方的天边在哪儿,都看不出来。麦垛梯形的尖顶儿,在一片朦胧的曙色里耸起;那垛麦子,已经孤零零地饱受雨打,遍尝日晒,在那儿堆了一冬了。

伊茨·秀特和苔丝走到打麦场上的时候,仅仅由于听见一种沙沙的声音,才知道已经有别人先在那儿了;待了一会儿,天色放亮了,才在声音以外,马上看见麦垛顶上有两个男人黑乎乎的侧影。那两个男人正在那儿忙着“揭垛顶儿”,所谓“揭垛顶儿”,就是把麦垛上面盖的草顶子揭去,再往下扔麦捆;农夫葛露卑想要在一天以内,尽力把麦子都打完了,所以非让她们这么早就来不可,因此麦垛揭着草顶的时候,苔丝、伊茨和别的女工们,戴着棕中带白的围裙,都只好站在那儿,打着哆嗦等候。

紧靠着麦垛草顶的檐子下面放着的,就是那些女工们前来伺候的那件红色的残暴东西——一个木头架子,连着带子和轮子——当时还不大能看得清楚。那就是打麦子的机器,它要一开动起来,女工们的筋肉和神经,就要一齐紧张起来,非坚忍不拔,就不能支持下去。

离得不远的地方上,又有一件形状模糊的东西;颜色漆黑,老嘶嘶作响,表示有雄厚的力量蓄积在它里面。一个烟囱高高地在一棵槐树旁边耸起,同时一片热气从那块地点上四面散射:在这种情况之下,用不着天色很亮,就可以让人看出来,这一定就是那件要当这个小世界里面主要动力的机器。机器旁边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黑东西,一个高大的形影,身上满是黑灰、乌煤,神气好像灵魂出窍的样子,身旁放着一大堆黑煤;他就是使机器的工人。他的态度和颜色都是孤立的,让人看来,仿佛是个陀斐特[6]里面的人物,偶然走到这片光景清明、毫无烟灰的黄麦白土中间,来惊吓搅扰当地的土著。

他的外表和他的心情正一样。他虽然身在农田,但却不属于农田。他所伺候的只是烟灰、煤火;农田上的人伺候的却是稼穑、天气、霜露、太阳。他带着他那架机器,从这一郡走到那一郡,从这片农田走到那片农田,因为那时候,在维塞司郡里这一块地方上,蒸汽打麦机还只是个云游四方的东西。他说起话来是一种古怪的北方口音;他心里想的只是他自己的心事,他眼里瞧的只是他所管理的那个铁机器,他简直就不大看得见周围一切的景物,也满不在乎周围一切的景物:他不到必要的时候,跟当地的人就不多说一句话,仿佛他到这儿伺候这件好像地狱之王[7]的主人,只是命中早已注定了的劫数,并非出于自愿。机器轮子上有根长带子,连着麦垛底下那件红色的打麦机,把他和农业界联合起来的,只有这一件东西。

他们在那儿揭麦垛顶儿的时候,他只毫无表情地站在他那个可以移动的力量储蓄器旁边,晨间冷冷的空气,也在那个黑色发热的储蓄器四围颤动洄漩。打麦子以前的预备工作,于他毫无关系。他只把煤烧红了,把蒸汽憋足了;在几秒钟以内,他就能让机器上那根长带子以目不及见的速度转动。皮带转动范围以外的东西,也不管是麦子还是干草,都是一团混沌,在他看来,都是一样。要是当地的闲人有问他管自己叫什么的,他就简简截截地回答说,“司机。”

天色大亮的时候,麦垛顶就完全揭去了。于是男工们各就其位,女工们上了麦垛,大家一齐动起手来。农夫葛露卑——大家提起他来,只说一个“他”字——早就来了;他吩咐苔丝到机器板儿上去,紧挨着往机器里填麦子的男工,叫伊茨站在麦垛上,挨着苔丝;伊茨把麦捆一个一个地递给苔丝,苔丝再把麦捆一个一个地解开,填麦子的工人再把它抓起来,铺在旋转的圆筒上面,片刻的工夫,圆筒就把每一颗麦粒都喷出来了。

刚一动作的时候,机器停顿了一两下,于是那些仇恨机器的人,心里就都痛快起来;但是经过那一两下的停顿以后,机器就旋转无阻,于是风驰电掣,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大家才停了半个钟头;饭后又工作起来的时候,所有农田上其余的人手,都用在堆积麦秆上面,因此在麦垛旁边慢慢地堆起了一个麦秆垛。到了吃点心的时候,大家都各人站在原处,匆匆忙忙地把点心吃了,吃了以后,又工作了两个钟头,就快到吃正餐的时候了。强暴猛烈的轮子旋转不停,打麦机嗡嗡的声音一直震到靠近机器那些人的骨髓里。

在越来越高的麦秆上面那些老年人,都谈起从前在橡木仓房地板上,用梿枷打粮食[8]的情况;那时候,一切的工作,即便扬场,都用人力;在他们看来,那种办法虽然很慢,却效果好。站在麦垛上那些工人也都多少能谈几句话;但是管机器那些汗流浃背的人,连苔丝在内,却不能利用谈话的消遣,减轻他们的劳力。那种永不休止的工作,把她累得筋疲力尽,使她后悔不该到棱窟槐这儿来。麦垛上那些女工——尤其是其中的玛琳——能够时时停顿一刻,从瓶子里喝点麦酒或者凉茶,还能一面擦一擦脸或者掸一掸身上的麦糠麦秆,一面说几句闲话。但是苔丝却一时一刻都不能休歇;因为圆筒既是永不停止,填麦子的工人当然不能停止,同时,她是把麦捆解开、供给麦子的,也不能停止,除非是玛琳和她更替;葛露卑本来反对玛琳替她,说她的手头儿慢,供给不了那些麦子,但是她也不顾,有时就替苔丝半点钟。

大概是因为省钱的原故,所以这种特别职务,通常总是选一个女人来执行;至于葛露卑选苔丝,更振振有词,他说她又有劲儿,又能持久,解麦捆解的又快。这话也许不假。机器上打麦子那一部分,本来就嗡嗡直响,让人不能谈话,要是碰到供给的麦子不足平常的数量,它就像疯了一般地大声呼号。苔丝和填麦子那个男工,连要回头转转身都不能,因此虽然正在吃正餐以前,悄悄地从栅栏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站在地里第二垛麦垛旁边,一直看着地里的光景,尤其是看着苔丝,而苔丝却不知道。那个人穿着一身式样时髦的华达呢衣服,手里还把一根漂亮的手杖摆来摆去。

“那是谁呀?”伊茨·秀特先把这句话问苔丝,苔丝没听见,又转问玛琳。

“俺想那不知道是哪一位的男朋友吧。”玛琳简捷明白地回答她说。

“他要不是追苔丝的,俺就输一个几尼[9]给你。”

“哦,不是。新近跟在苔丝的屁股后面转的,是一个美以美会的牧师;不是这样的花花公子。”

“你不知道,那本是一个人。”

“这个人和那个讲道的就是一个人吗?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他把他的黑衣服和白领巾都换下去啦;把他的连鬓胡子也剃啦;可是虽说他的打扮穿戴换了样儿,人可还是他自己呀!”

“你敢保是他吗?那么俺告诉苔丝啦,”玛琳说。

“先别价。待会儿还愁她自己看不见?真是的。”

“苔丝的丈夫固然在外国,苔丝固然好像守寡的一样,可是她终究是有主儿的人了,这个牧师一面讲道,一面追人家,俺想可不应该吧。”

“哦,俺看碍不了她什么事,”伊茨冷静明白地说。“苔丝是百折不回的,认死门儿透啦;想要打动她的心,比想要活动掉在泥坑里的大车还难。老天爷,一个女人,本来心眼儿一活动,也许就好了,她可怎么也不肯活动,不管你怎么对她献殷勤,你怎么对她讲道理,都不能让她心活了,就是七雷[10]都轰不动她。”

后来到了吃正餐的时候了,机器的旋转跟着停止了;苔丝也从机器上下来了;她那个膝盖,让机器震得一个劲儿地打哆嗦,差不多连走路都走不来了。

“你该跟俺学,喝一夸特酒才对,”玛琳说。“那样,你就不至于脸上这么白了。哎呀,你看你的脸,就是你让压虎子魇住了,也不能那么样白法呀。”

好心眼儿的玛琳忽然想到,苔丝累得这样,要再看见那位情人,她一定就不能再吃得下东西去了,因此正要想法让苔丝从远一点儿的那个梯子下麦垛去;不想这话还没说出口来,那个有身份的男子,就已经走近前来,把头抬起来了。

苔丝只喊出半个“哦”字,就把话顿住了。过了片刻的工夫,她又急忙说,“我就在这儿吃吧——就在麦垛上吃吧。”

工人们要是离家像现在这么远,就有时都在麦垛上吃饭,不过那天的风吹得尖利,玛琳和别的工人们,都没有留在麦垛上的,他们都下去,坐在麦秆垛下面。

那位新来的人,正是亚雷·德伯;他虽然衣服更换,面貌改变,却正是新近那个福音教徒。用眼一瞥,就可以明显看出,他原来的色欲之气,又满脸都是了;他又恢复了三四年前、他以情人的身份、或者所谓本家的资格,和苔丝见面那时,那种风流自赏、**不羁的神气了;不过究竟年纪已经大了三四岁,不能跟从前一点儿不差罢了。苔丝既是决定不下麦垛,所以就在看不见地的麦捆中间,坐了下去,吃起饭来,吃着吃着,听见梯子上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亚雷马上站在麦垛上面了——那时那个麦垛只是一些麦捆,平平铺成一个长圆形。他走过这些麦捆,一言没发,在她对面坐下。

苔丝把她带来的一块厚煎饼,继续吃下,就算是正餐。那时别的工人们,都聚在麦秆垛下面,在那儿,轻松散乱的麦秆,做成了舒服的安身之处。

“你瞧,我又来啦,”德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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