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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夏天(第1页)

最后的夏天

人们只是还不太懂得欣赏他音乐中费尽心思的真诚。

1928年7月29日,卡米拉及儿子奥托依照与雅纳切克商定好的计划抵达布尔诺。这是作曲家雅纳切克期盼已久的假期,是卡米拉丧母之后二人的第一次重逢,不想却成了最后的诀别。雅纳切克郑重地穿上白色套装到火车站迎接心爱的人。隔天中午,雅纳切克与卡米拉一家前往Hukvaldy,他随身带着歌剧《死屋手记》的第三幕,打算在假期再顺一遍乐谱。临行前,他阖上钢琴,喃喃自语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似乎再也不会回来。”家里的女佣觉得主人表现很是奇怪。

Hukvaldy的夏天很美,雅纳切克细心地布置着属于他与卡米拉的乡间小屋。他每天带卡米拉母子俩去乡间散步,返回时总要在Miik酒店落脚吃些点心,日子平淡,却很符合作曲家心中追求的安静。8月8日,雅纳切克第一次感到耳朵、喉咙的阵痛。当地的医生、市政要员相继探望并催促雅纳切克尽快去医院接受治疗,但他有些不信邪,坚持等病情恶化了再说。

关于雅纳切克临终的故事,为人所熟知的版本是:卡米拉的儿子在森林里走失,雅纳切克出发寻找,由于暴风雨染上了风寒,病情急转成肺炎。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音乐学家罗伯特(RobertSmetana)发表的重要文章,还是最后服侍在侧的女佣Krskova小姐的回忆都未曾提及此事,这只是雅纳切克的妻子兹登卡心中认定的一种“官方说法”。

8月10日,雅纳切克被确诊为肺炎,病人自觉精神状态良好。隔天晚上病情急转直下,雅纳切克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呼吸十分困难,他拒绝注射强心剂。在镇静药的帮助下,雅纳切克于8月12日上午9点入睡,一小时后去世。卡米拉一直守在他的床边,人们把她错认为雅纳切克的亲人。8月15日,在布尔诺举行了雅纳切克的盛大葬礼:他的遗体被陈列在国家歌剧院,纪念音乐会曲目包括德沃夏克的《安魂曲》、雅纳切克的《狡猾的小狐狸》中的“护林人的告别”……卡米拉并未出现。

依照雅纳切克夫人兹登卡的意思:将卡米拉变成一个不被人提及的“影子”,在此后关于作曲家的书中小心翼翼地略去她的名字。1938年,卡米拉患癌症逝世,享年43岁,她的去世几乎无人知晓。同年,雅纳切克题献给卡米拉的四重奏《私信》印刷出版,但题词被尽数抹去。时值纳粹侵占捷克斯洛伐克,与一位犹太人交往过密总是危险的,人们便也不再提这位犹太女人的事。“避而不谈”的态度持续了近40年,直到莫拉维亚博物馆拿到了这些私人信件,卡米拉才渐渐浮出水面。卡米拉死后,她的丈夫设法逃到瑞士;她的两个儿子与非犹太裔结婚并在战争中幸存;而卡米拉的其他亲人,包括其父亲均葬身于纳粹集中营。

在去往Hukvaldy的旅途中,卡米拉随身带着一本纪念册。从1927年10月2日起,雅纳切克总会在这本纪念册上写下他们的相逢时光,纪念册里尽是美好的文字与雅纳切克随手记下的音乐灵感,包括他们在Hukvaldy充满温暖爱意的最后时光。8月10日,全身滚烫的雅纳切克在晚间记下了他对卡米拉最后的感激。纪念册在纯粹的快乐中画上句点:

我,亲吻过你。

而你,正坐在我身边,我快乐且平静。

就这样,与天使共度的日子。

对于雅纳切克,这是一个虽有遗憾却很美的终点。说来可气又好笑,追求真诚的雅纳切克周遭却充满了谎言。生前最渴望拥有的两样东西——卡米拉的爱与自己理想的“散文化”音乐创作,他最终都得到了。但种种世俗的因缘,使得卡米拉在作曲家死后被兹登卡等人抹去一切痕迹成为默默不语的影子,而最后一首作品同样遭受到不应有的篡改与过于草率的评价。雅纳切克生前表示要把几部作品的所有权及总价值十万克朗的版税留给卡米拉,包括《卡佳·卡巴诺娃》、《失踪者日记》、《死屋手记》以及献给卡米拉的第二弦乐四重奏《私信》。该遗嘱并未得到合乎意愿的执行,版税及所有权归属妻子兹登卡与捷克马萨里克大学。多年后,卡米拉的丈夫将此事付诸法庭,意为卡米拉讨个公正的说法。作曲家的爱意变成闹哄哄的一团糟。

最后一个夏天,雅纳切克人生**般的快乐与辉煌被谎言团绕着,仿佛从未泛起涟漪的湖面。

前往死屋的路上

在前往死屋的路上。

我为什么要走进黑暗、冰冷的罪犯巢房,与“罪与罚”的诗人为伍。看着一个老人从火炉上摔了下来,掉在死尸上,他立刻在胸前对着它划起十字架,用迟钝的声音啜泣着:他也曾有母亲,不是白白凭空生出来的。

这是死屋温暖的地方。

雅纳切克死后,人们在他的内衣兜里找到了这张字条。很明显,比起死,作曲家更害怕失去人活时纯真温暖的天性。人们却不太习惯接受他音乐中费心琢磨的真实。即便是一个十分具有戏剧感的伟大主题——死,雅纳切克依然表现出“乡野范”。

《死屋手记》,是雅纳切克“反戏剧式”音乐的最后一次大胆远足。虽然延续了其他作品中一贯的人情味,在题材选择上却是史无前例的沉重。在此之前,雅纳切克塑造歌剧人物的速度快得令人害怕:从卡佳·卡巴诺娃、狡猾的母狐狸到马克罗普洛斯,一个紧接着一个,而这最后一部却花费了作曲家几年的时间,才只不过刚刚找到心目中大体的基调。这是继卡佳·卡巴诺娃之后,雅纳切克又一次对俄罗斯世界的全身心投入。雅纳切克喜爱玩味斯拉夫世界,阅读柴科夫斯基的信件,研究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及戏剧《行尸走肉》(Zhivoytrup),希望在其中找到歌剧创作的故事蓝本。最终,他选择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死亡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主题基调,而死亡恰恰又是常规观念中一部成功歌剧不可缺少的构成要件。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好几部小说都被改编成了歌剧,其中以捷克作曲家的改编占据相当重要的份额。如1922年至1927年,捷克“二战”后担任布拉格歌剧院院长的作曲家耶利米阿斯就曾创作歌剧《卡拉马佐夫兄弟》。但雅纳切克在故事的选择上有完全不同于传统歌剧的心思。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称不上小说,只是长篇报告文学,具有纪实的片段特征,是在狱中家书基础上形成的文本。比起《卡拉马佐夫兄弟》、《白痴》、《赌徒》,它根本算不上有完整戏剧冲突的好本子。恰恰是这无情节、零散的风格令我们再次回味起雅纳切克的标准形象——小个子的他在摩拉维亚省游游****,记录下菜场里人们闲谈和树枝上鸟儿歌唱的方式。

在这世界上除了这一位,再没第二个是通过看报纸创作歌剧的,且他竟一口气写了两部!雅纳切克热衷于读报,特别是晚报。他每天结束工作后都会拿起一张《人民报》(LidovéNoviny),并两次发现了新歌剧的题材。1916年5月,该报刊登了一位年轻农民与一个吉卜赛女孩私奔后留下的一捆诗歌,很快这被证明是一出恶作剧,不过雅纳切克已经据此创作了《失踪者日记》。雅纳切克的第二次报纸灵感是在1920年6月,他发现女佣对着一幅卡通画笑得直不起腰。“什么这么好笑?”女佣指着一张图,上面是一只公狐狸和一只母红狐狸手拉手走路。雅纳切克也开始笑。女佣说:“先生,您总是记录动物的叫声。难道这不会成为一部精彩的歌剧吗?”雅纳切克给《人民报》编辑打了电话,然后就去森林闭关创作。《狡猾的小狐狸》成了一部顽皮芬芳的歌剧杰作,讲述性感的小母狐的毕生历险,从被捉到逃脱,从生儿育女到猝死。从1893年12月创刊号起,雅纳切克成为《人民报》的重要写手,直到去世共为报纸撰文60多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报告文学是雅纳切克现实主义创作风格最恰当不过的题材。

1927年2月18日,雅纳切克开始动笔创作《死屋手记》,他在给卡米拉的信中反复地强调:这是现在最最重要的事。然而早在1926年的英国之行,雅纳切克对“死”已然有了震撼、惊恐之感。亲眼看着斗争情绪高昂的工人、随意被射杀的司机,雅纳切克对生命被随意践踏忽然心生茫然。他感觉沮丧,创作似乎没有意义,死竟是这么容易。离开伦敦后,雅纳切克决定动手创作《灵魂的朝圣》,作品原名《游**的小灵魂》。11分钟的旋律几经修改都未能完稿,最终成为歌剧的序曲部分,这才应该算是《死屋手记》创作的真实发端:不是为了写死,而是为了度生。《死屋手记》创作过程很令雅纳切克痛苦,他深陷恐怖与孤独之中。

致卡米拉·布尔诺,1927年10月16日

今天我是如此痛苦!这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清风拂面的幸福不能与天地长存,如果一滴雨尚未落地滋养大地就失去了生命,该怎么办?

我亦然。

总有人在旅程过半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因为他们无法前行!更有甚者,他们不被允许继续前行!那将是怎样的滋味,只有痛苦。

今天我再次感觉到孤独,这部大作品正进入最后的尾声,很可能将是我一生最后一部歌剧,它看起来是那么像我。每次想到快要离开这些伴随我两到三年的故事人物,我总是很忧伤。只有你,能了解我的苦痛悲哀。

致卡米拉·布尔诺,1927年10月16日-17日

我可爱的灵魂,昨天和今天,我完成了这部作品:《死屋手记》。

一个很可怕的标题,不是吗?在第一幕的尾声,一位罪犯描述自己如何杀了上校,他对自己说:“我是上帝,是沙皇!”晚上我梦见在鸭绒被下躺着一个死尸,他躺在我的身上,如此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头!我惊恐地喊叫起来:“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鸭绒被从我身上滑落,我松了一口气。我觉得似乎你柔软的手臂枕着我的头,天啊,这些梦,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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