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棂上,屋里却暖融融的。麦生把弹棉弓往梁上的挂钩一挂,牛筋弦在光里绷得笔直,像根蓄满了劲的银线。地上铺着块粗麻布,刚晒透的棉绒堆在中央,白的像雪,粉的像霞,被炭火烘得发暖,散出淡淡的香。“先弹白绒吧,”哑女搬来个矮凳,放在麻布边,手里捏着根竹制的弹棰,棰头包着软布,“张叔说白绒做棉絮,红绒留着纺线。”她举起弹棰,轻轻往弦上一敲,“嗡”的一声颤音漫开来,震得棉绒泛起层细浪。她赶紧翻开小本子,在“弹棉”页画了个跳动的音符,旁边标着“辰时开工”。春杏端着个陶盆走进来,盆里是刚炒的南瓜子,焦香混着炭火的暖漫过来。“我娘说弹棉得有耐心,”她把瓜子往炕桌上一撒,“弦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松了弹不透,紧了伤绒丝。”她蹲在棉绒旁,捻起一缕白绒给麦生看,“你看这绒丝,够长,弹出来的絮能盖三年不板结。”小虎扛着个纺车进来,车身上的漆已经磨掉了大半,却擦得锃亮。“刚给车轴上了油,”他把纺车往墙角一放,“转起来顺溜,比去年省劲。”他往麦生手里塞了把南瓜子,壳脆仁香,“磕着解闷,等会儿纺线才不枯燥。”麦生捏着弹棰,对着棉绒轻轻敲弦。牛筋弦震颤的力道刚好,把结块的棉绒震得蓬松开来,细白的绒丝在空中飞散,像扬起了场小雪。“你看这弹过的绒,”他指着麻布上的一片白,“像刚下的新雪,一点疙瘩都没有。”他特意把红绒分在另一边,弹的时候格外轻,怕把那点粉色震没了。哑女跟着学,弹棰落下的力道却总掌握不好,要么太轻震不开绒块,要么太重溅起一片绒尘。她有点急,鼻尖沁出细汗,麦生赶紧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找力道:“像给虎娃拍背似的,轻了没效,重了他哭,得刚好。”弦音在屋里此起彼伏,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像支特别的曲子。白绒渐渐弹成了片蓬松的云,红绒则像朵被揉碎的粉花,铺在麻布上,看着就让人心里软乎乎的。张叔裹着棉袄走进来,肩头落着层雪,刚一进门就被屋里的暖香裹住了。“弹得不错,”他凑到棉绒前,抓了把白绒在手里攥了攥,松开时绒又慢慢膨开,“够松,这样的絮盖着才透气。”他指着纺车,“红绒晾得差不多了,能纺线了,记得纺得匀点,太粗太细都不好织布。”中午吃的是白菜炖粉条,热气腾腾的,配着玉米饼子,吃得人浑身发暖。春杏娘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些染好的棉线,蓝的像天,绿的像叶。“这是去年的线,”她把线团往炕桌上一放,“你们先练练手,等红绒线纺出来,掺着织,能织出花来。”麦生啃着饼子,看哑女正用竹条把弹好的白绒卷成棉条,动作仔细得像在卷云彩。卷好的棉条码在筐里,像排小白云,看着就踏实。“这些够做两床被,”他说,“给张叔一床,虎娃一床。”哑女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筐里抽出根红绒棉条,在白绒条旁摆成个十字,眼里闪着笑——是想做床红白相间的花被呢。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片暖黄。小虎坐在纺车前,试着纺红绒线,脚踏板一上一下,锭子转得飞快,红绒条慢慢抽出根细红线,像从粉云里牵出的丝。“你看这线,”他举着线给麦生看,“匀着呢!”哑女也凑过去学,起初线总断,后来渐渐找着了窍门,红线在她手里慢慢变长,绕在锭子上,像缠了圈粉玛瑙。麦生则继续弹棉,弦音“嗡嗡”的,和纺车的“吱呀”声混在一起,把窗外的风雪都挡在了外面。傍晚时,雪停了,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弹好的棉絮装了两大袋,纺好的红绒线绕了三个线团,像三团缩起来的晚霞。麦生站在屋中央,看着这些成果,忽然觉得这冬昼的忙碌,像给日子织了层暖衣,把寒风都挡在了外面。哑女把红绒线团和蓝线团摆在一起,用手指在中间绕了绕,像在预演织布的样子。她抬头冲麦生笑,眼里的光比灯还亮。张叔喝着热茶,看着这满屋子的棉绒、棉条、线团,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日子就是这样,”他慢悠悠地说,“一弹一纺,一针一线,就把冷日子过暖了。”麦生看着窗外的雪,又看看屋里的暖,心里踏实得很。这弹棉纺线的冬昼,不是结束,是开始。等线织成布,布做成衣,那些白的绒、红的线,就会变成身上的暖,枕边的柔,把这冬天的静,过成春天的盼。夜色漫进屋里,油灯亮起来,照着锭子上的红线,像照在条从梦里牵出的路上。纺车还在“吱呀”转,弦音偶尔“嗡”一声,都是这冬夜里最安稳的声息。:()乡野奇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