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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明清时期人与巨鼋的冲突和互相复仇(第1页)

三、明清时期人与巨鼋的冲突和互相复仇

首先,治水工程的需要,使得人们对水兽水怪关注起来。鼋,竟然因其名称与刚刚被推翻的朝代“元”谐音,而从一向的受害者形象,变为危害人类的水中恶兽形象。而巨鼋的生存状态,因蒙受了恶名而莫名其妙地变得糟糕。于是,民俗心理从较为同情大鼋被捕杀,转而变得复杂,大鼋被认为主要犯有“两宗罪”——坏堤与毁船,两罪常被一起清算。明代《菽园杂记》记载:

国初,江岸善崩,土人谓有水兽曰“猪婆龙”者搜抉其下而然。适朝廷访求其故,人以“猪”与国姓同音,讳之,乃嫁祸于鼋。上以“鼋”与“元”同音,益恶之,于是下令捕鼋。大江中,鼋无大小,索捕殆尽。老鼋逃捕者,不上滩浅,则以炙猪为饵钓之。众力掣不能起,有老渔云:“此盖四足爬土石为力耳。当以瓮穿底,贯钓缗而下,瓮罩其头,必用前二足推拒,从而并力掣之,则足浮而起矣。”如其言,果然。猪婆龙,云四足而长尾,有鳞甲,疑即鼍也,未知是否。闻鼋之大者能食人,是亦可恶。然搜抉江岸,非其罪也。夫以高皇之聪明神智,人言一迁就,祸及无辜如此。则朋党狱兴之时,人之死于迁就者,可胜言哉![1]

尽管叙事者从政治伦理角度为大鼋被“恶化”鸣不平,但主流文化之下的这一具有定性作用的“政治话语”,具有强大的舆论蛊惑、经济权力支配作用,大鼋的生存命运就由生态伦理问题变成政治伦理问题。在此权力话语作用下,关于大鼋作恶遭致杀戮的民间传说增多。“政治话语”的介入,甚至改变了大鼋文化丛的内在民俗模式。

祷雨用蜥蜴,以其能致雨也。宋熙宁间旱,令捕蜥蜴,一时无获,多以壁虎代送官府,民谣有“壁虎壁虎,你好吃苦”之说。国初,大江之岸常崩,人言下有猪婆龙也,一时恐犯国姓之音,对上只言下有鼋也。太祖恶与“元”同音,令捕殆尽,时亦有“癞鼋癞鼋,何不称冤!”呜呼!世受诬而被害者,不知其几鼋与壁虎哉!孰得与雷霆抗哉?[2]

民俗传闻中的“置换”,与祭祷仪式中的置换,在大鼋“恶名”这一民俗事相中,汇为一处。以至于许多雅俗共赏的通俗小说,也不免受到这一迎合当道的“主流话语”的民俗整合浸染。尽管事实上这是一个对于特定动物的无妄之灾。如清代长篇小说《绿野仙踪》第十六回,则进一步将大鼋危害作用扩展为兴风作浪,无恶不作的水中恶兽。当冷于冰问起川江内船只遭毁,人命被伤原因,众神回答:“这段江名为孽龙窟,最深最险。江底有一老鼋,已数百载,屡次吹风鼓浪,坏往来舟船,实系此物作祟……”大鼋就这样被妖魔化成了“身躯大经亩许,力大无穷,且通妖术”的罪恶的妖鼋。在剑侠诛杀大鼋过程中得力于某种神器,来自于《封神演义》等神怪小说早有的“木剑”、“雷火珠”,而更得到民间奉祀的水神——江神的协助。而剑侠冷于冰只要“手掐剑诀,飞符一道”,就能拘来大小江神:

于冰将木剑取出,上面书符两道,付与江神道:“可速持吾剑,投入鼋穴,自有妙应。”江神等领剑入水,见老鼋还在那里食落江男女。又有那些不知死活的鱼虾,也来赶吃人肉,统被老鼋张开城门般大口,一总吞去。正在快活时,江神等将木剑远远的丢去。那剑出手有光,一道寒辉,掣电般直扑老鼋项下。只见那鼋从口中吐一股青气,将木剑冲回有百馀步远近,在水中旋转不已;只待青气散尽,那木剑又照前飞去,仍被青气冲回。如此五六次,

众江神见不能成功,将木剑收回,齐到半空中,细说妖鼋利害。于冰道:“此必用前后夹攻之法方可。”随将雷火珠交付江神,吩咐如此如此。众江神领命,握珠者远立在老鼋尾后,持剑者仍在前面,将剑丢去。老鼋复吐青气,不防尾后响一声,雷火珠早到,打在老鼋尾骨上,老鼋虽觉疼痛,却还不甚介意。江神将珠收回。复向老鼋掷去,大响了一声,这一珠才将盖子打破,疼的老鼋声吼如雷,急忙将身躯掉转,张着巨口,向众江神吐毒。众江神收珠倒退,却好木剑从老鼋背后飞来,直穿过老鼋脖项,血势喷溅,波浪开而复合者几次。那老鼋踯躅跳跃,无异山倒峡崩,江面上船只又被水晃翻了许多,于是蹬开四足,向江底芦草多处乱钻。只见那剑真是仙家灵物,一直赶去,从水中倒起,转一转,横砍下来。将脖项刺断一半,老鼋倒于江底。那剑犹往来击刺,好半晌,鼋头始行坠落。于冰在云中等候多时,方见众江神手捧珠剑,欣喜复命,细说诛杀妖鼋原委,又各称颂功德。正言间,忽听得江声大振,水泛红波,见一鼋头大有丈许,被众神丁推涌上江岸。看的人蜂屯蚁聚,都乱嚷上帝降罚,杀此更古未有的怪物,从此永庆安澜,商旅可免覆舟之患矣。[3]

明清人们认为鼋是水中害人祸害之一,在上面原本是特定朝代人为制造的“大鼋坏堤害人论”的影响下,人们又不免于“过屠门而大嚼”,在想象之中憧憬着超人勇士能在风浪中搏杀那些危害人类的巨鼋。在清代一部并不显眼的《水浒传》续书中,还描写了一个泰兴人侯朝,手持一杆八十二斤重的浑铁火叉,凭借在深湖中勇斗大鼋而远近闻名,其水中斗鼋,生动地展示出当时的生态环境多么符合南方水乡的理想化图景。说是一天他正在湖边洗澡:

忽有一个癞头鼋见有人在水内,便张开血盆大的口,舞着四爪,掀波踏浪的赶来,要拖他去吃。他见了大怒,便提叉又跃入湖中,与这癞头鼋在水中一踊一跃,来来往往,竟如厮杀般赌斗。岸上的人俱各惊呆。他两个斗了半日,只见那癞头鼋渐渐的爪迟嘴慢。被他看得亲切,只一铁叉打去,正打在癞头鼋的头上。那癞头鼋一时负痛,沉落水底,逃去得无影无踪。他也上了岸来。众人喜他勇力,买酒请他。不期过不两日,忽又见河中水面上这癞头鼋探出。一时惊动多人,只向水中发喊、抛砖丢土,赶逐它去。有人去报知侯朝,侯朝即提叉跳入水去,与它厮斗。却见这癞头鼋不似前番雄赳,展足昂头只在水中垂首上下颠簸。侯朝看明,方知已死。他便拖上岸来,砍剁分给众人去吃,便分给了八百馀斤。[4]

他自此而闻名,当地人们就称呼他是“癞头鼋侯朝”。虽然大鼋被刺杀,事出有因,是误将英雄当成自己的食物,然而也能看得出,这水域的旧有主人癞头鼋生命力是多么顽强!这一片水域是活水,“北接楚州,西通邵白,故此城内永不干涸”。癞头鼋很可能是外地游来的,不过是行使了自己作为生态主体的捕食本能,也并不知道进入了另一生态主体那强势的人类活动的区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不过,也有的大鼋则属于较长时间地危害一方,民间呼唤着勇士能入水捕杀:

时长桥下有巨鼋,恒出为人患,县官募有能捕之者,予重赏。里人交谓之曰:“君能之乎?此鼋能激水三千丈,吞吐云雾,腾沓波涛。君恐非其敌也。”生忿然作色曰:“此蠢然一物耳,何足污吾刃!既欲为公等除害,奚惮一行!”即时仗剑入水,须臾,浪涌若山,潮翻如雪,奔腾澎湃之声,震闻数里。经一二时许,乃渐平息。群见生剑悬鼋首,踏波而出,左手持革带,既近岸,视之,鼋也,盖以革带贯其甲裙故也。群众争曳之登岸,大几亩许,脔之,饱数百人,江水尽赤。里有长老曰:“子前身殆周处也!何不致力于学,博通古今,以备他日国家用。”生喜,乃折节读书,不复问户外事。无赖之图报者,其念亦寝。[5]

比起所受佛教生命哲学影响较重的唐人笔下的“谢二”等故事,从生物各物种之间平等相待的角度衡量,上面的人们对待巨鼋的观念实在是大为退步了。

其次,是表现大鼋对于捕杀自己的肇事者的报复,变得较之先前富有智慧并带有幽默的色彩。鼋精竟然能站在水族立场上控诉人类的捕杀罪行,让捕杀者也尝尝即将被人宰割的恐惧。明末方汝浩《东度记》第六十回写老鼋精,痛恨捕窃(捕快)捕获同类,要找他报仇,不满于来思母子又用膏药疗救那捕窃,因后者“捕我辈水兽多年,忍心伤命,积仇已深。前因遇着,正要吃他,被他得命走脱,止咬了他一只左脚。正要与他日久不愈,以致伤生,却被你膏药医好”,鼋精振振有辞地控诉人类犯下的捕杀罪行:

“人害了水兽,是人倚着强梁势力、机巧法儿,伤了水兽。可怜那水兽势力不如人。善人说得好,蝼蚁贪生,它岂不惜命?天地间,善有善报,恶有恶因。死兽有知,宁无怨恨?鬼神有灵,岂不察此怜彼,与杀兽之人做一个对头?任你机巧势力,却当那神鬼暗算不过。实不瞒你母子说,我这海中龙王甚威,也恼那机巧捕获水兽的。我因诉这世间强梁倚势渔人,也叫他个瓦罐不离井上破。有时风浪恶,长年渔人也落水,丫头孩子也失脚,不留他的。”……鼋精听了,怒目直视着来思,说道:“世间凡事有个从中的道理,有个慈悲的心肠,谁教那捕窃忍心机巧,捕获无厌?又因那馋口恣意的世人,取食过多,减膳辍乐。圣人也有个斡旋造化、解谢根因,难道这个功德,你母子也不知?”来思被鼋精说得闭口无言,只叫:“我们回到捕窃家,劝化他改业,如今求你莫要黑漫漫地吓我们。”[6]

叙事者假借鼋精之口诉说自然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但“凡事有个从中的道理”,不可“取食过多”。当然,这显然是现实人生法则的翻版,自然也是适用于整个生态系统的。这一番辩论,尽管鼋精的立场是基于佛教诸生平等、戒杀生灵,事实上就是众生平等观念与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一次形象的较量。更加富有意趣的是,小说第六十一回还写鼋精率领众虾鳖鱼虫众小怪战败了捕窃,并将其也变化成大鼋,把渔人变成鱼虾,让他们彼此不妨也来一个角色“换位”,感受一下被宰割的恐惧:

这捕窃看看败了,倒卧在沙上。鼋精看见,忙吐了一口黏涎,忽然把捕窃身子变了一个大癞头鼋,鼋精却夺了捕窃的精气,变了一个捕窃。众小怪见了问道:“这意思却是何故?”鼋精笑道:“他弄我,我弄他,叫他自弄自。待我也把他村市上去卖,叫他也尝尝滚水油锅之苦。”众小怪听了道:“这等说来,那海岸上我等鱼虾仇人,正在那里撒网把钓哩,我等也去使这个方法儿,叫他大家也与市上吃我们的尝尝滋味。”说罢都飞星去了。却说捕窃被鼋精迷了身形,变作大鼋,被假捕窃挑到村市上,一时就有市人携钞来买。假捕窃手里拿着把尖刀,说道:“老官,你要整买,却是零买?”捕窃此时两眼看着,耳里听着,心里要说,却说不出,乃想道:“若是市人整买,还挣得一时性命,若是零买,便要刀割。我想当时卖鼋,整卖零卖,便是这个光景。”正在恍惚如梦惊疑之处,忽见那些小怪,也把渔人迷变了鱼虾,小怪却变了些丫头小孩子,提着篮儿篾篓,口里叫着:“卖鲜鱼与活虾!”那渔人却不能与市人说话,又不能喊口叫冤。你看他一个个攒眉眨眼,状若乞怜。他却见了捕窃,认得说得,彼此只是互谈诧事。任他喊叫,那市人数钞不理,只得交钱拿去。[7]

这段“角色互换”描写,极有生态伦理意义。故事的逻辑前提就是不同生物,如人与鼋之间的偏见。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利·亨利的生态文学名作《鱼、人和精灵》即咏叹人眼中的水中之“鱼”,是这样的奇怪:

你这稀奇古怪、面带惊讶、大海里的可怜虫,

三角眼,耷拉着口角,张着大嘴,

你无休无止地吞进大海里的盐水,

你冷酷,虽然你的血有幸被染成鲜红,

你沉默,虽然你常住在咆哮的海涛中。

……有的圆,有的扁,有的细长,都像鬼怪

没有腿,不懂得爱,声名狼藉地清清白白。

至于水中之鱼的眼中,那些怪模怪样的陆地上之“人”,这种两条腿的家伙,更好不到哪里,他们竟然是如此的怪异、丑陋不堪:

奇异的怪物!……啊,扁平的、丑恶不堪的面孔,

阴森森地和下面的胸膛截然分离。

你总是在旱地上阴沉沉地走来走去,

岔开身躯,迈着荒谬可笑的步子,

一叉又一叉,辱没了一切优美的风韵,

你那废置无用的长鳍——毛茸茸,直挺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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