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詹对我的许多老毛病已经慢慢失去耐心。有时不仅不赔上笑脸,反而言语刻薄。如此明显的不快,在我和詹之间膨胀,却无法沟通。我自然知道他着的哪门子急,但我更知道自己。这种感觉,就像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站着一头庞大的粉色犀牛,却没人指出来。
吃完小火锅,我和詹,没有牵手,一前一后回到我们冷淡的小家。我已疲乏索然到极点。即便在涮锅的时候,詹也不像从前那样顾及我的喜好,任性地点了海带、香菇和午餐肉。全部都是我饭桌上的敌对。
“你以后吃饭,能不能先问问我想喝什么,不要自顾自就点啤酒然后自斟自饮。人家国外,什么的,都是先问女士想喝什么。”
进家门后我小声地抱怨,怕引起更多不快,但不说出来我更不快。
“问不问你不是都喝白水。”
“不是,但是……”
还没等我组织起句子,詹不耐烦地说:“哎呀行了。以后问,问。”
那一脸息事宁人的表情和口气堵住了我的嘴。我很熟知,这个信号往往是詹要发脾气前最后的一点耐力。
我扫了一眼梳妆镜前的小熊手包,觉得没劲。然后更没劲的问题来了,这么累,究竟是明天一早洗澡,还是今晚不由分说把澡洗完?……今晚洗,明早可以多睡半小时,但头发压一晚会像盘丝洞。明早洗,虽然早起,但现在自己便可以全面涣散在**玩儿电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几乎每天都要进行这样毫无意义的内心对话和艰难抉择。这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和今年生孩子、还是五年后生孩子有某种共通处?
正在自己邋遢地穿着打底裤坐在床沿琢磨的片刻,詹忽然走到落地窗前,拉上了两扇蓝灰色的隔音绒布窗帘,然后回头做出了那种表情。
结婚六年,每次“滚床单”前,詹都会拉窗帘,继而露出一种固定的、幼稚欣喜的邀约神色。
“啊,觉得自己特别脏乱差。要先洗澡。”我赶忙说。
“没有,跟小仙女一样。”詹走过来,鼓励地拍着我的脑袋。
“还是要洗澡,浑身香辣锅底的味儿,你闻。”
“哪有啊。哎,无所谓嘛。”
其实,詹和我的亲密频率今年持续走低,类似今晚这样的邀约,实属难得。但是,住在房间角落的那头粉色犀牛一直幽幽地看着我们。结婚六年,似乎若不是为了造人,夫妻亲密也变得完全无的放矢。是啊,和同一个人滚六年床单,又无意繁衍,意义和乐趣在哪里呢?
我知道,詹今晚一定又想试探,并造成一些生物上的既成事实。
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的巨大压力仿佛瞬间坠落在我的胃里。
据说,和同一个人**一百次便会再也无法提起真正的兴致。之后的,都是顺坡下驴的某种夫妻福利。
我和詹之间,想必早已超出限额。而对于那些有孩子的夫妇,偶尔的夫妻生活,也许还能变成季度性感恩的真情大回馈。
我要如何告诉詹,其实,常常看着压在我身上劳作的他,都觉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织件毛衣。男人听了这些,想必都会当场抽羊角风,但这种想法,的确广泛存在于自己的不少女友中。
男女之事,竟然有一天会走到“只是要给对方某种交代”的地步。而这个交代,最终只能以孩子的形式使双方都释然。
所以他们都有孩子。
窗帘白拉了,詹脸上升起无比烦闷的表情。我也懒得哄。我知道詹只是想要孩子,也清楚自己不是个一般人认为的理想老婆。但这并不是我必须扮演的角色。活了三十年我逐渐明白,唯一不能推卸的角色只有自己。
“我先洗吧。我快。”
没等我回过神,詹已经一边走一边利落地褪掉所有行套,一根葱一般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响起来,几乎是同时,詹的手机在寂静的卧室里突然短促地震动。像放了一个清脆尴尬的屁。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手机摆放的地方,清楚地看到点亮的屏幕上显示着“Rachel(瑞秋)”。
一种突如其来的执着,让我近乎坦然地点开信息,然后看到莫名其妙的一句“IwishIdidn'tknohatIdidn'tknowthen。”
我知道老公外语好。从早年一贯好。我也自认这句话中没有不认识的单词,当然没有。但依旧是全然无法破译这里面的小九九。在瞬间的耻辱和恨意中,我删掉了这仅有的一句。
这一澡,詹就洗了四十五分钟。我戴着已经开始泛油和痒痒的满脸底妆和晕染的眼线枯坐了四十五分钟。Whatever。我也用英文丢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