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不安选集(2)
努力徒劳无用,却给人欢愉。推理毫无结果,却十分有趣。恋爱使人烦恼,但或许比不爱要更好。然而,做梦可以取代一切。在梦里,我不用做出实际努力,却能获得努力的印象。我可以进入战斗,不用担心受惊吓或受伤的危险。我可以去推理,不用刻意去发现什么真理(我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不用设法去解决什么问题(我知道我永远也解决不了)……我可以去恋爱,不用担心被拒绝或背叛,也不会感到厌倦。我可以换心上人,而她始终如一。如果我希望被背叛或抛弃,我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并且总是用我希望的和给我愉悦的方式。在梦里,我可以体验到最坏的焦虑,最残酷的折磨和最伟大的胜利。我可以体验到这一切,就好像它们发生在生活中。我的梦是否生动、清晰和真实取决于我自己的能力。这需要研究和内在耐性。
做梦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便是,彻底对你的梦缴械,不要试图使梦清晰而明朗,让自己进入梦唤起的朦胧感觉。这是一种低级无聊的做梦形式,因为它很单调,总是千篇一律。另一种大为不同的方式就是,使梦清晰,控制梦。然而,通过这种控制梦的努力,梦显然变得不真实。至高的艺术家——像我这样的梦想家——只会努力让梦变成这个样子或那个样子,使之契合他的幻想,展现在他面前的梦正是他渴望得到却从不曾想过的,因为脑力劳动使他筋疲力尽。我想把自己梦成一个国王。我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看哪,我就是某个国家的国王。梦将告诉我,我是哪个国家的哪种类型的国王。我已成功驾驭了梦,它们总是出乎意料地带来我想要的东西。通过更清晰地聚焦,我可以使这些留给我模糊印象的生活场景更完美。在梦里到过的中世纪不同时代的不同地方,我完全不能有意识清醒地勾画出来。我从未发现自己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我对此感到吃惊。我任由自己的梦驰骋……它们如此纯净,总是超过我的预期。它们总比我期望的更美丽。然而,只有最高等的梦想家才有希望达到这一步。我数年来致力于做这样的梦,而如今,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
开始做梦的最佳途径是通过书籍。对于一个生手,小说尤其有用。第一步就是学会彻底沉浸于你的阅读,完全融入到小说的人物角色里。当你自己的家庭和家里的麻烦相比之下显得平淡无奇,令人生厌,那么你会发现,你已取得了进步。最好不要阅读纯文学小说,因为它会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形式结构上去。
我毫无羞愧的承认,我就是这样开始的。奇怪的是,我总是本能地阅读侦探小说,而言情小说我总是读不下去。但这出于个人原因,我即便在梦里也不愿看到不切实际的东西。每个人都可以去培养他独有的偏好。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做梦就是探索自己。从读书的角度看,肉欲灵魂应当选择与我所读书籍相反的读物。
当做梦者体验了身体感受——当一部关于战斗、射击和战争的小说使他真正感到浑身筋疲力尽,四肢疲惫不堪——那么他已度过了做梦的第一阶段。对于一个肉欲灵魂,他应当能够——只去做精神**——在阅读期间的某个适当时刻体验到一种**。
然后,做梦者应当试着将这一切转移到心智层面。他应当在梦里感觉到实际并未发生的**(我举的是最为强烈和明显的例子)。疲惫感加剧,但快乐感也将变得无比强烈。
在第三阶段,一切感觉都变得精神化。这加剧了快乐感和疲惫感,但身体不再有任何感觉。我们不再四肢疲惫,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的思想、意志和情感的松懈和倦怠……到达这一步,是走向做梦的高级阶段的时候了。
第二阶段,就是为你自己的乐趣而建构小说。如前所述,你只有在梦完全精神化时才能做这种尝试。否则,建构小说的动态过程将阻碍精神化快乐的顺利进行。
第三阶段:我们完成对想象力的培养后,就可以将梦塑造成任何我们希望的样子。
此时,我们不再感到精神疲劳。人格已彻底分解。我们化作有灵魂的灰烬,但没有形状——甚至连水都不如,而水的形状取决于盛水的容器的形状。
彻底达到这一步后,完整而自发产生的戏剧在我们面前逐渐呈现。我们再也没有精力去写作,但这无关紧要。我们可以间接地创作,可以想象我们身上有个诗人用一种方式写诗,而其他诗人则会用不同的方式。我将这种技巧锤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能够用不计其数的方式去写作,每一种都独具匠心。
做梦的最高阶段就是,创造出一幅有各种人物的画面,画里的人物和我们同时存在,我们与这些灵魂相互联系,互相影响。这在极大程度上将我们的人格解体,将我们的精神化作灰烬。我承认,在整个人生中,我们很难不感觉到一种倦怠。这是多么大的胜利!
这只是一种终极禁欲主义。这是一种没有信仰,没有上帝的禁欲主义。我就是上帝。
瀑布
孩子们知道洋娃娃不是真的,但待它们如真人一般,如果洋娃娃破了,他们甚至会到为之哭泣的地步。孩子们的方式是一种非实现的做法。在这种容易哄骗的年龄,当生活中没有性的存在,现实被游戏替代,真实的东西被不真实的东西替代,这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永远当一个孩子,对大人给事物标上的价值和他们彼此建立的各自关系一无所知,该有多好!我小时候常常将我的小锡兵头朝下倒着放。有什么令人信服的逻辑论证可以向我证明,真正的士兵不能头朝下向前走呢?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金子并不比玻璃值钱多少。金子的价值真的更大吗?一个孩子会朦胧地感觉到,大人的手势中表现出来的愤怒、热情和恐惧是荒谬的。难道我们的恐惧、憎恨和爱情真的有用和不荒谬吗?孩子们的直觉有着神性的荒谬!我们常常给事物的真实图景蒙上惯例的外衣,不论它在我们眼前有多么暴露,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思想搅成一片模糊,不论我们是多么地直接地凝视着它们!
难道上帝不是一个大孩子吗?难道整个世界不像一个游戏,一个淘气包的恶作剧吗?如此地不真实,如此地……
我笑着说出这个想法以供考虑,眼下,我从远处审视这个观点,发现它是多么地可怕。(谁又能说它不是真的?)它跌落在地,落在我的脚下,将我的秘密摔成碎片和无数骇人的粉末……
我醒来是为了确定我的存在……
越过蜂房,在庭院的乏味尽头,和着小瀑布迷人的潺潺水声,一种无边无际的巨大单调在汩汩作响。
无名战士墓
没有遗孀或遗孤将银币放在他的嘴里向冥界渡神付船费。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用什么样的眼神渡过冥河,看到自己的脸——永远不让我们看见——九次倒映在冥界的水里。他的影子现在在阴暗的河岸上游**,影子的名字对我们来说只是另一个影子。
他为国牺牲,不知如何,不知为何。他的牺牲有默默无名的荣耀。他全心全意奉献自己的生命:出于本能,而非职责;因为他热爱他的国家,不是因为有爱国的意识。他像儿子保卫母亲一样保卫自己的国家,母子关系是亲生的,而非逻辑的。出于对原始秘密的忠实,他没有过多考虑或希望自己的死亡,只是本能地接受,一如他接受自己的生命。他现在栖息的影子,与塞莫皮莱山口的影子是同胞兄弟,血肉之躯忠于他们出生时立下的誓言。
他为国牺牲,如同太阳每日升起。他天生就是死神想要他成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