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没有材料的自传(42)
薄雾逐渐消失,空气变得模糊,充满一种惨白的光,好像将薄雾包含了进去一样。我突然意识到此时比有更多人存在时更加嘈杂。现在更多的行人脚步慢了下来。然后,在每个人渐缓的匆忙中,活泼的卖鱼妇迈着轻快的步伐映入眼帘,面包师顶着他们奇大无比的面包篮摇摇晃晃地走来,里面的面包颜色比面包种类还多。面包师放置不平的奶罐碰得叮叮当作响,像荒谬的空心键。警察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口,像是文明对即将到来的一天清一色的否定。
此刻,我与这景象唯一的联系是视觉,能看到这些,我是多么喜欢呀——用一个刚到达生活表面的成年旅行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不需要从一出生就要学着将这些事物贴上预定的标签意义,能看到它们自然的自我表达,不用在意那些强加在它们身上的意义,能认识这个卖鱼妇真实的人性,不用在意她被称作一个卖鱼妇的事实,更不用在意我对她的了解——这个人存在并且卖鱼。能像上帝一样看待警察。能第一次注意到所有的事物,不是对生活的玄秘的预示,而是现实的直接表现。
钟声或是一个大钟表敲响了,我没有计数,知道一定是八点钟。我从自我醒来,是因为陈腐的计时方法,这时社会强加于连续不断的时间的修道院,是包含抽象的边界,是围绕未知的界限。我看到空中完全散去的薄雾(只有一抹类似的蓝色固执地停留在蓝色中)
其实渗入了我的灵魂,并以同样的方式渗入了解除我灵魂的事物深处。我看不到我所看到的景象。我的眼睛能看到,但我是盲目的。我开始用陈腐的知识看待一切。我看到的不再是现实,而是生活。
……是的,我属于也属于我的生活;不再是只属于上帝或自己的现实,这种现实里没有玄秘,没有事实,这种现实——因为它是真实的,或假装是真实的——始终存在某个地方,剥离了世俗和永恒,只是一个绝对的形象,这是灵魂的外化。
我转身慢慢离开,步伐比预想得快,回到我租赁的房门前面。但是我没进去,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走去,菲盖拉广场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小商品,熙熙攘攘地挤着很多顾客,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慢慢地前行,毫无生机,我的视觉已经不再属于我,它不再是任何东西:仅仅是一个人类动物的视觉,这个人类动物不可避免地继承了希腊文化,罗马秩序,基督教义和其他所有的假象,形成了我感觉并感知的文明。
活着的人在哪里?
我喜欢住在城市里
我希望,住在这个国家里,就像住在这座城市里。我喜欢住在这座城里,可如果我住在这个国家里,我会加倍喜欢住在这座城市里。
自我审视
感情越强烈,感受的能力越微妙,感情就会为了芝麻小事而越发荒唐地发抖振颤。因为天色阴暗,所以需要非凡的智慧来感受焦虑。人类从根本上来说都是感情迟钝的,他们不会因为天气而感觉焦虑,因为天气总是不停变化;除非雨落到头上,否则人类不会感觉到一滴雨水。
天色朦胧,万物迟缓,潮湿闷热。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里,我开始审视我的生活,而我所看到的就像今天的天气,让我感觉沉重与苦恼。我看到我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毫无因由地感觉快乐,像个少年一样踌躇满志,像个成年人一样既不快乐也没有抱负。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雾霾之中,发生在呆滞的状态下,就像今天这个日子,呈现在我眼前,让我永志不忘。
我们中间有谁在回头看那条没有退路的路时,能说他们走了一条正确的路?
自闭
我知道,最细微的事物都能轻易地折磨于我,此后,我小心意避免接触最细微的事物。如果一片云在太阳下掠过都可以让我痛苦,那么我要如何才能不去承受生命中无边无涯的黑暗?
我与世隔绝并非为了寻找快乐(我的灵魂不知道如何感受快乐),也不是为了寻找宁静(除非从未真正失去宁静,否则无人能获得宁静),而是为了安睡,为了忘却,为了适度地放弃。
我那肮脏房间的四面墙,既是牢房也是荒野,既是床也是棺材。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所求,无所梦,迷失在麻木之中,如同意外生长的植物,如同生长在生活表面的苔藓,这便是我的快乐时光。我品尝着这份荒唐的虚无,没有一丝苦涩,预先体会到了死亡和破灭的滋味。
从未有人能让我称之为“老师”。没有基督为我而死。没有佛陀为我指明道路。亦没有阿波罗或雅典娜现身在我最崇高的梦中给予我的灵魂启蒙。
自我放逐
我将自己从生活的行动和目标中放逐出来,我试着割断自己和事物之间的一切联系,这恰恰是我试着去逃避的。我不想去感受生活,或者触及任何真实的东西,因为与这个世界的接触带来的体验告诉我这种性格的人,生活总是给我以痛苦的感觉。但是,这种逃避接触的自我隔离加剧了我已经过度紧张的感觉。如果能够彻底切断与事物的一切联系,那么我的感觉就没有问题。但我无法去实现这种彻底隔离。无论我怎样无为,我仍在呼吸;无论我怎样不动,我仍在移动。因此,由于孤独恶化了我的感觉,我发现,再渺小的事物,哪怕它曾经完全无害于我,也开始给我以大难临头的感觉。我选择了错误的逃避方式,从一条令人不适的、迂回曲折的路线逃走,到达和起点在同一个地方的终点,旅行带来的精疲力竭加剧了在那生活的恐惧。
我从未将自杀看作一种解决办法,因为我对生活的恨源自对生活的爱。我费了很长一段时间认识到这个令人遗憾的错误,我该如何面对我自己。由于认识到这一点,我感到沮丧,每当我说服自己相信什么东西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对我而言,每一次新的认识都意味着另一种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