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心灵中仅有的一种微笑,我消极地思忖着自己明显受到限制的生活,我被限制在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这间办公室里,被这些人群包围。我的收入只够吃喝,有安身之处,也有足够的闲暇来做梦、写作和睡觉——我还能对上帝和命运奢求什么呢?
我有伟大的抱负和无尽的梦想,而那个送货员和针线女工同样也有,因为每个人都有梦想。是我们实现梦想的能力或梦想被实现的命运将我们区分开来。
在梦里,我和送货员以及针线女工并无区别。唯一能将我们区分开来的,就是我知道如何去写作。是的,写作是一种行为,是我的个人情况,将我和他们区分开来。但在我心里,我和他们一样。
我发现,在南海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让人四海为家的巨大**……
如果世界在我手里,我敢肯定我会把它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车票。或许我的命运就是永远当一名簿记员,而诗歌或文学只是一只落在我头上的蝴蝶,用它的美丽来衬托我的可笑。
我会想念莫雷拉,但那怎么能和晋升相比呢?
我知道,如果某一天我成为维斯奎兹公司的主管簿记员,那将是我的人生最伟大的日子之一。我预先体会到苦涩和嘲讽,凭着确定无疑的智力优势明白了这一点。
海滩漫步
在海边的小湾里,在海滩前面的树林和草丛之间,变幻无常的欲火从饱含不确定性的虚无深渊里袅袅升起。选择麦子和选择很多其他东西并无区别,道路沿着柏树丛向前延伸开来。
文字的魔力在于,无论单独使用,或在发音的基础上连起来使用,即使这些词汇集在一起,都有它内在的余韵和各不相同的含义,某些措辞的内涵混入其他措辞的光辉,残余的毒性,树林的希望,以及我玩耍的童年时代那农庄池塘的绝对宁静……此外,在荒谬的厚颜无耻这座高大围墙里,在那一列列的树丛里,在凋零的惊恐慌乱里,除我之外会有人听到悲伤的嘴唇里发出的忏悔,匆匆忙忙的同伴是无法听到的。即使骑士们从那条墙头上看得见的大路上返回来,“末日灵魂的城堡”也永远无法重现和平了。那里那些看不见的庭园里曾闪现着刀光剑影。那条大路的这一边,没有人能再记起他们的名字,只有那夜间摩尔人鬼魂的幽幽哭泣,为那失去生命、死于异象的孩子。
草地的低洼处,传来最后几个迷途者的脚步声,声音如此之轻微,仿佛来自未来的遥远记忆。他们拖曳步伐的脚步在无边无际的草地上空洞万分。回来的只有老人,年轻人永远不会回来了。锣鼓在路边隆隆作响,号角毫无用处地垂在筋疲力尽的手臂上,似乎要落下来的样子,仿佛他们还有力气将它扔下来。
幻觉过去后,死亡的喧闹声又响起。丧家犬在林阴小路上不安地徘徊。一切皆如此荒谬,就像哀悼逝者,而其他人梦境里的公主们在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窒息
当我试着使自己的生活从持续不断压迫它的各种环境中解脱出来,我就立刻被其他同等数量级的环境包围,就好像造物主的神秘之网无可挽回地和我过不去。我用力拉开扼住我脖子的一只手,当我想把陌生人的手从脖子上拉开时,看见我自己的手被脖子上的套索套住。我小心翼翼地解开套索,它套住我的双手,我几乎要把我自己勒死。
上帝之奴
不管上帝是否存在,我们都是他们的奴隶。
镜子里的我
我在镜中所见到的形象和我与灵魂相拥的形象没什么两样。我永远只是虚弱无力、身形佝偻,甚至于我的思想也是如此。
与我有关的一切,属于贴画上的王子,还有一些其他的贴纸,以及一个死于多年前的小男孩的旧相册。
自恋便是自怜。或许有一天,在未来的尽头,某人写下一首关于我的诗歌,然后我开始统治我的王国。
我们活着,而且不只是活着,这便是上帝的真相。
荒谬是我们的状态
让我们像斯芬克斯一样,直到我们忘记自己是谁,尽管这样做不真实。事实上,因为我们是虚假的斯芬克斯,我们不知道在现实中的我们是什么。认同生活的唯一办法就是否定自己。荒谬即神圣。
让我们研究理论,带着孜孜不倦、求真务实的态度理清思绪,以便能够马上用行动将它们否定——我们否定,然后用新的对立理论来为我们的否定行为做辩护。让我们为生活开辟新路,然后立刻沿着这条新路往回走。让我们选择这样的身姿手势,它们既不不属于我们,也非我们所愿,甚至我们不希望被人们认为它们属于我们。
让我们买书,以便不去读它们;让我们参加音乐会,却对音乐充耳不闻,抑或不去关注那里有谁;让我们花时间散步,因为我们讨厌散步;让我们整日呆在乡下,仅仅因为那里的生活令人感到沉闷。
莫可名状的忧虑
今天,日久年深的忧虑偶尔涌上心头,我感到像是生病了。在我维持生命的那个餐馆的二楼餐室,我比平时要吃得少。我正要离开时,侍者注意到那瓶酒还剩一半,转身对我说:“再见,索阿雷斯先生,我希望你能感觉好点。”
像一阵狂风驱散了天空的阴霾,这句简短的话像一声号角抚慰着我的灵魂。我发现一些自己从未想过的东西:有了这些咖啡馆和餐馆侍者,有了理发师和街头的送货员,我享受着一种自然的、自发产生的默契,我不能说我恐怕还能有比这亲切的东西。
友情有它的微妙之所在。
一些人统治世界,而另一些组成世界。美国百万富翁、恺撒或拿破仑、列宁或一个小镇的社会主义领导人,他们之间只有量的差别,没有质的不同。在他们之下的就是被忽略的我们:鲁莽的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教育家约翰·弥尔顿,流浪者但丁·阿利吉耶里,昨天还替我跑过腿的送货员,给我讲笑话的理发师,以及那个此刻注意到我只喝了一半酒,便出于友情对我表达良好祝愿的侍者。
画中的眼睛
这是一张绝望的版画。我凝视着它,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见了它。它和橱窗里的其他版画混在一起——摆在台阶下的橱窗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