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京城的空气,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紧了。往日里,这个时辰本该是晚市最热闹的光景,叫卖声、车马声、酒楼里的喧哗声,织成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可今日,天色刚一擦黑,街面上便已行人寥落。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平日最爱在门口摇着蒲扇纳凉的老人,也早早回了屋。空气里没有了熟悉的炊烟与饭食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生铁般的冷硬气息。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城防军,手持长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长街这头走到那头。靴底与青石板碰撞的“咔哒”声,成了这死寂都城里唯一清晰的节拍,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七皇子府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下人们连呼吸都放轻了,院中落叶飘零,都能惊得人心里一跳。惊鸿院的书房里,柳惊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皇宫那一片沉入暮色的巍峨剪影。明日,便是皇帝的六十寿宴。一场滔天的洪水,一场血腥的兵变,都将在那片歌舞升平的华丽帷幕下拉开序幕。她已经没有时间了。书案上,那张京畿水利图依旧摊开着,墨线勾勒出的河流与村庄,在昏黄的烛光下看来,像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疤。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麦庄”那两个字上轻轻划过。绿萼小姨家新磨的麦粉,秋收后热腾腾的糕点……这些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拔除。她闭上眼,脑海中那两股力量再次激烈地冲撞。一边是北国组织冰冷的指令,是她作为“幽灵”二十年来刻入骨髓的忠诚;另一边,是数万条鲜活的生命,是绿萼那双清澈的眼,是这具身体里无法割裂的血脉。背叛,还是漠视?无论选哪一条,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柳惊鸿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挣扎化为一片沉静的寒冰。她不能背叛北国,那意味着她将失去最后的容身之所,成为一个无根的孤魂。但她也绝不能让萧景辰的计划得逞。所以,她只能选择第三条路。一条更凶险,更需要技巧,走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的路——借刀杀人。借萧夜澜的刀,去破萧景辰的局。可这把刀,锋利无比,却也最难掌控。她要如何递出情报,才能让他相信,并立刻行动,同时又不会暴露自己分毫?直接告诉他?他会问:“你从何得知?”一个字,便能将她逼入死角。柳惊鸿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她的目光扫过书架,扫过墙上的挂画,扫过博古架上的每一件摆设。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萧夜?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性格特点。他多疑,自负,且智计超群。寻常的匿名信,他只会当成是政敌的圈套。过于简单的警告,他会嗤之以鼻。必须给他一个无法忽视,且能让他立刻验证的“引子”。一个能瞬间点燃他所有警觉,让他自己去顺藤摸瓜的线索。她的脚步停在书案前,目光落在一方砚台旁的镇纸上。那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雕着一头卧虎,是萧夜澜的东西,不知何时被她顺手拿来用了。虎……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她脑中瞬间成型。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却没有在宣纸上写字。她取过一张极薄的油纸,用笔杆蘸着墨,在上面写下了一行极小的字。字迹很怪,歪歪扭扭,像是出自一个不通文墨的武夫之手。“虎入羊圈,看守东门。”写完,她将油纸吹干,小心翼翼地卷成一个细小的纸卷。做完这一切,她拿起那方卧虎玉镇纸,走出书房。夜色已深,府中一片寂静。她如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避开了所有巡夜的护卫。整个七皇子府的防御布局,早已被她摸得一清二楚。她来到了萧夜澜的书房外。书房的灯还亮着,一道身影映在窗纸上,挺拔如松,即便坐着,也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还没睡。柳惊鸿没有靠近,而是绕到了书房侧后方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她抬头看了看二楼窗户的位置,估算着距离和角度。然后,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极其精巧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用韧竹和强力筋弦制成的微型手弩,只有巴掌大小,是她闲来无事时做着打发时间的。她将那个细小的油纸卷,塞进一支没有箭头的弩箭凹槽里,用细丝牢牢绑好。屏息,凝神。她的手臂稳如磐石,手腕轻轻一抖。“咻!”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支弩箭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精准地穿过半开的窗户,钉在了书房内那根巨大的顶梁柱上。位置恰到好处,既醒目,又不在萧夜澜的直接视线范围内,不会让他立刻发现。做完这一切,柳惊鸿没有片刻停留,转身便走。她将那方卧虎玉镇纸,随手放在了回廊的栏杆上,一个巡夜护卫很快就能发现的地方。,!“虎”已经放出去了,能不能咬人,就看萧夜澜的本事了。而她,则要立刻赶去赴另一场约。……子时,皇城根下,一处废弃的戏台。北国暗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他看着早已等在那里的柳惊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你又有什么事?‘画皮’,我警告过你,不要节外生枝。”“我来帮你。”柳惊鸿转过身,夜色里,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萧夜澜身边,我安插了一颗钉子。明日寿宴,我会让他喝下一杯‘安神茶’,确保他醉卧府中,对宫中之事,后知后觉。”暗桩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你?你会这么好心?”“我只是不想任务失败。”柳惊鸿冷冷道,“萧夜澜是最大的变数,让他彻底睡过去,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只是,我那颗钉子胆子小,事成之后,需要一笔钱远走高飞。这笔钱,得你来出。”暗桩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一个贪财的内应,一个想确保任务万无一失的“画皮”,这逻辑听起来倒也合理。“可以。”他终于点头,“事成之后,我会安排。”“一言为定。”柳惊鸿说完,转身便要融入黑暗。“等等。”暗桩再次叫住她,“明日宫宴,你身为七皇子妃,也需入宫。你打算如何脱身,去安排你的‘钉子’?”柳惊鸿的脚步顿住。她缓缓回过头,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还在宫里。”……与此同时,七皇子府。萧夜澜的书房内。他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揉了揉眉心。窗外,一个护卫在栏杆上发现了一方本该在书房里的镇纸,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准备送回来。萧夜澜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落在了房梁立柱上。那里,有什么东西。他眼神一凝,起身走过去。一支弩箭,箭身还在微微颤动,上面绑着一个细小的纸卷。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支箭,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射进来的?整个王府的防卫,竟形同虚设?他伸出手,动作却很慢,指尖在触碰到那纸卷的前一刻停了下来。一种极致的危险感,混杂着一丝熟悉的、挑衅般的味道,瞬间笼罩了他。这手法……是她。他的手指,终于捻住了那个冰冷的纸卷。:()王妃杀疯了,王爷连夜扛她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