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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回了小金貂,自己却没能回来……
那个一直将我暖在心里的公孙度,就这么离开我了。
那个一直将我搂在怀里,给我温暖的人,就这么走了。
那个从小至大一直宠溺着我、包容着我的哥哥,就这么抛下我了。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要做回北穆的公主去,我不要和他一样是公孙氏的子嗣,我不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兄妹,我要嫁给他,和穆九凤一样,此生非他不嫁。
可他都没有机会听到。
我就那么怔怔地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百里谷主,视线便在瞬间模糊。
我甚至想到过往后的日子里,他的心脏会不好,他的手臂不会再那么强劲有力,他的手心甚至需要我去温暖,他不会再骑马带我去郊野狂奔,也不会执了长剑去沾染一身的鲜血淋淋,甚至于捏个小泥人也会很费力气……
可我独独没猜到这一种结局。
一连三日,我每日午后饮一盏小金貂的血,我从半夏怀里将小金貂抱过来,抚摸着它的毛发,它轻声地呜咽着,伸着舌头舔着自己前爪上的伤口。
我在这三日里没和任何人说话,我甚至也没有落泪哭泣,没有歇厮底里地大叫,没有质问任何人为什么不拦着他去,因为我知道,他一旦决定了要做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止,谁也无力阻止。
他已经来向我告别过了,在我的梦里。
半夏安慰我,说无度用他的命换回的你的命,公孙楚,你得好好活着,也替他好好活着。
我扬起脸来看着他,我想我的心定是已经疼麻木了,已经找不到一丝疼痛的感觉了,我笑着告诉他说,“公孙度曾经告诉过我,说映月谷里有狼,还是三匹恶狼,他叫我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到这儿来,他说虽然这里四季如春,可是但凡到这儿来的人,都是生命悬于一线的人,可我还是来了,正如他说,我和死亡好几次擦肩而过。”
半夏不说话,只是默然不语地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吞咽下红褐苦涩的药汤,伸手递过一条绢帛来,“无度常常说起你,每每提起你,他总是笑着,笑得像个孩子。可是有一年他却是哭着回来的,他说你要进宫了,要当太子妃,他阻止不了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你进宫,更无力去改变这一结局,他说他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他再一次回来,是带着伤回来的,他只说是与人决斗,被剑气内力所伤,伤及了心脉,我还笑他怎么那么意气用事,后来才知道,也是为了你。公孙楚,其他人不知道,可我却瞧得出来,你是他疼在心尖上的人。”
我默默地听着,我发现我已然没有了眼泪,兴许前些日子,所有人都说我那双如终日蕴着水气的眼睛,终于默默流干了所有的泪水。
我依旧朝他笑着,可我知道我笑得极其难看,极其凄凉。
我在渐渐恢复的时候去了山谷,抱着那只小金貂,我告诉它,我想知道公孙度是倒在哪一片土壤上的,我想他最终无奈地合上双眼的时候,心底该是怎样的绝望。
小金貂呜呜地低鸣着,从我臂弯里跳了下去,在草丛里穿棱着,终停在了一块巨石的后面,那巨石后面长着一片的樱草,青透碧绿,可是有很大的一片,却是歪斜的,甚至几片叶子上,尚沾染着几抹干涸的血迹。
那小金貂嗅了嗅那一片樱草,便趴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去,只瞪着双眼,拿那凄凉哀伤的眼神瞅着我。
我蹲下去,就用我的双手,在那巨石底下刨出一个坑来,将一个小包裹埋了进去,那素白的绢帛巾里,包着一抹我的头发,一个我的小泥人,和另一个粉身碎骨的他。
我用土将坑填上,可一旁的小金貂却冲了上来,用依旧缠着绢条的前爪将小包裹刨了出来,我再埋,它再刨,终于当我的十指也开始渗着血丝后,它嗅了嗅我手指上流出的血丝,终不再刨了,默默地趴了回去,依旧拿那凄凉哀伤的眼神瞅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