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度来的时候,整个栖颜殿只听得到雪融化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就缓缓在踩过那些青石板路上,每一下传来,都清晰无比,都那么清脆地敲击在我的心底。
我就倚在窗下,看着他的身影缓缓地绕过影壁,穿过月亮门,走过回廊,静静地在阶下驻了足,隔着一扇窗,我就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和他存在。
可珠帘乱撞着响起,穆九凤风一般地跑了出去,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便搂着他的脖子,再次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依旧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看着他被穆九凤摇晃着,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方站定,看着他的眸底渐渐涌起了怒意,他也看着我,只是抿紧了唇,抿得血色全无。
他在质问我,质问我为何亲手将他推进了穆九凤的怀抱。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听不清楚他说了句什么,穆九凤便止了哭,极其狼狈地拿衣袖擦拭着眼泪,而后破涕为笑。
可我却笑不出来。
他们走了,就那么如同忘记了我的存在般,并肩行着离去,穆九凤依偎在他的身侧,快乐得像一只觅完食的小麻雀。
我再一次倚在窗下,看着他的身影走过回廊,穿过月亮门,绕过影壁,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只不过,视线里多了一抹火红的裙角。
我不知道我在那窗下站了多久,我只知道,倘若我不是公孙府的孩子,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肆意地随公孙度离去?
屋檐下的雪融化成一滴滴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我想着过往的种种,我才发现,公孙度早已在我的心里了,占据着很大的一片,无人可以替代。
第二日,穆九凤差人送来了好多珠玉,好多绸帛,我让人收下了,又让碧痕全部分给了栖颜殿的宫婢内侍,我知道昨天公孙度带她去赏了梅、吃了茶,还陪她画了画。
我闭着眼听着,心里有泪水默默划过。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只是他的妹妹,亲妹妹。
可我知道,我可能不是。
我没有公孙家的孩子那般地智慧,没有公孙家的孩子那样的有魄力,我文不如二姊,武不如大姊,智慧不如公孙度。
我一无是处。
穆九凤第三次差人请我出宫喝茶时,我依旧推却了,我害怕看到她的身边站着公孙度,可是一转身,珠帘掀起,帘下便站着穆九凤的身影。
“三妹妹,是圣上不许你再出宫吗?”穆九凤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我去求了圣上?让让老人家放你出宫一天,你要知道,今天可是赏花灯的日子,我好不容易碰上一回。”
在西凉的国史上,每年年下,会有一个花灯会,银装素裹的树枝上、庭院下、城楼上,到处挂着五颜六色种式的花灯,只等暮色四合的时候,所有的花灯一齐亮起,照亮整个夜空。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公孙度带我出府游玩的日子,白日里逛遍所有的小店,吃遍所有的小吃,然后去半岛茶舍喝喝茶消消食,小睡一会,就等着太阳下山,再去品香画舫的游船上,一边烤着炭炉,一边吹着湖上的北风,一边看画舫摇晃着破开一片片的冰块,缓缓地起航,一边欣赏各种花灯在水里的倒影,或者在经过的桥洞下也亲手挂上两盏,或者将特制的小莲花灯放进水里,看着它们随波逐流而去。
每每这一天,都是二姊公孙语羡慕嫉妒我的一天,公孙度不带她出府,她便只能呆在府里,站在绣楼的阁楼上,隔了纱窗远远地眺望着。
我不语,我在脑海里回忆着每一个我度过的花灯会,似乎每一个花灯节时里,都有公孙度的身影。
“那我去求圣上去,今天多好玩啊,”穆九凤说完便风一般地转身跑了去,我尚来不及出声制止,她便撞翻了一名送茶而来的宫婢,夺门而去。
来传话的赫然是白总管,依旧是笑眯眯的眉眼,身后的小内侍包裹着厚厚的棉袍,双手捧着一件湛蓝的狐毛大氅,“太子妃,今个儿花灯会,圣上特意嘱咐过了,太子妃可以出宫赏花灯去,宫门关之前回来便是,圣上还派莫统领带一队人马保护太子妃的安全,太子妃,这件大氅也是圣上赏赐的,这蓝色的狐皮,老奴平生还是头一回见到哩。”
碧痕上前接过了,不着痕迹地打了赏,又给了小内侍一把金瓜子,那月亮门下,便闪现出穆九凤的身影来,“太子妃,瞧瞧,连圣上都恩准了,我们一起去吧。”
“有穆公主作陪,圣上再放心不过了,”白总管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圣上说了,让太子妃、穆公主玩得尽兴。”
穆九凤笑嘻嘻地替我打发走了白总管,便一把将碧痕手上的狐毛大氅抖了开来,正要披在我的肩上时,却仿佛是想起什么般,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这件蓝狐大氅,和父皇的那一件好像,不过我从不见父皇取出来穿过,听宫里人说是好像曾经是皇伯父的。三妹妹你看这里,这镶嵌的玉石也是一样的,好像,还是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