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有着急促,他弯下腰来,拂去挡在我的面前的竹枝,默默地看着我,却是陡然间一伸手便将我揽进了怀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怀抱,温暖的,带着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气。
我无声地哭泣着,所有的强作坚强的支撑在瞬间崩塌,我就那么由他紧紧地抱着,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坐在那竹林深处的雪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他揽着我在他的怀抱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他想说的话,我都知道,而我想要告诉他的话,他也都全然知晓。
那一刻,我便知道,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公孙度,他又回来了。
我是被公孙度抱着去茶舍的后院的,依旧是黎娘一声不吭地替我更着衣裙,重新打了水给我梳洗梳妆,而公孙度则弯腰替我脱了湿漉漉的鞋子,提着出了门。
我坐在铜镜前,两只眼睛已然红肿得如水蜜桃,我甚至看不清楚铜镜里自己的脸,黎娘低叹了一声,在我的后背塞了一个软枕,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很静,静得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闭上眼去,听到屋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那脚步在门外滞了滞,门便被轻轻推了开来,夹杂着寒气的空气在瞬间卷入,捎带来熟悉的一抹气息。
我知道是公孙度,他轻轻地合上了门,又轻轻地在我身侧坐下,轻轻地取了一旁烤着的大氅盖在我的身上,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哥哥,”我轻声呢喃着。
他“嗯”了一声。
“哥哥我饿,”我睁开眼睛来,他熟悉的脸庞就在我的面前,“哥哥,哥哥我还要喝水,还要吃桂花糖糕,还要去听小曲,还要吃糖葫芦。”
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我一遍一遍地叫着他,叫着“哥哥”,仿佛过了今天,仿佛一走出这里,仿佛一离开这茶舍,仿佛一回到那座深宫大院里,我就再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叫他“哥哥”了。
我想,我定是太久没这么叫他了,太久了,久得我都快忘记了。
他继续不停地“嗯”着,我叫一声他便应一声,声音如世上最婉转的黄鹂鸟般悦耳动听。
“哥哥,”我继续轻声地唤着他,他继续应着,宠溺地伸手点着我的脑袋,“又想什么坏主意了?”
“我就想多叫几声哥哥,”我如实地答着,声音发颤,眼角也在瞬间涌出了泪水,而他也在瞬间别过了头去。
黎娘轻叩门进来,送来了我的鞋子便退了出去,公孙度低着头将我的双腿从软榻上放了下来,逝起我的衣裙的一角,将我的左脚套进了鞋子里,系上丝带子,再缓缓地整理好鞋上的一排绣珠,替我晃了晃脚腕子,又替我套上了另外一支。
整个过程,他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看到他高耸的鼻梁下紧紧抿着的唇,那双唇抿得已然血色全无。
我由着他将我从软榻上抱了下来,抱着我出了后院的门,抱着我穿过长风骤起的长廊,走过那一片依旧飘扬着雪屑的竹林,来到车马停放的侧门,我伸手圈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胸前,细细地聆听着那有节奏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切,心安。
可侧门处,却只有公孙府的一辆车马静静地停在树下,驾车的马百无聊赖地拿前蹄刨着雪花,绕着树转着圈圈,刨了一个又一个小的雪坑。
而宫里那辆威严的马车,已然不在了。
金沧月带了我来,却将我一个人落在了这里。
公孙度怔了怔,将我放了下来,解了马的绳子,将马车拉近了几步,便又将我抱起送到在车厢里,而自己却坐在马车的前面,一抖缰绳,便驾着马车扬起一路的雪沫。
我将帘子掀了开来,静静地看着公孙度的背影,看着风扬起他如瀑布般的头发,看着阳光照耀在他头顶的发冠上,熠熠生辉。
他亲自送我回的宫。
宫门口,他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微蹙着眉,他的眼眸如星星坠落其间,我看得懂,有怜爱、有不舍、有不忍。
可他没有问我,楚楚,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
如果他问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牵着他的手便随他离去,离开这座冰冷的宫廷,离得远远的。
可他没有。
我下了车,扶着他的肩膀,从那马车上跳下,脚落地的那一刹那,心再次紧缩般的一疼。
没有人知道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地迈进那宫门的,没有人知道那短短的几步路,仿佛耗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我不敢回头,我害怕一回头,我便会跑回去,冲进公孙度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再也不想离开。
可我也不知道,公孙度就躲在那车帘的后面,隔了细小的缝隙看着我走进那扇大门,咬着自己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可我更不知道,金沧月就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