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栖颜殿的路上,我想我一直是恍惚的,内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皇后的势力倒了,如一座山般瞬间崩塌,朝中两名光禄勋、数位廷尉、四位卫尉、御医院院首、吏部太仆,都纷纷落马,一夜之间革职的革职、发配的发配、入监的入监,而皇后,也以黄榜昭示了内廷,打入冷宫地牢,永世不得踏出冷宫一步。
而远在北穆都城广陵郡的金沧月,却是一点都不知情,甚至于数日来,消息全无。
连日降雨,仿佛连老天都在哭泣。
我在一个日暮黄昏去见了姨母,来传话的小内侍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对我说:“太子妃,您好歹去一下吧,就算是远远地站在门外边瞧上一眼,让她知道您来过,小的的任务就算完了,不然小的这个月的月饷就又没了。”
我让碧痕赏了几块碎银子给他,又将午后没吃完的茶点包了些给他,便随他去了冷宫。
冷宫很偏远,在偌大的宫城里,轿辇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地上久积的雨水也浸湿了内侍们的裤管,我在冷宫门前落下轿来,搭了碧痕的手,趟过坑坑洼洼的泥土地,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迈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看望她,或许是对小内侍的同情,又或许是很多事情,我想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是一处荒废多时的院子,曾经的花圃都荒凉着,裸漏在外的花石便淹没在泥水地里,几处窗棂已断,透着木头腐朽的黑色,更有倒塌的廊柱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墙下,在暮霭沉沉的夜色下,处处是一派破败的模样。
天边云层堆集,夜风长起。
我停了下来,我想起即便是那一处毁灭于火中的凤藻宫,即便是一堆断壁残垣的废墟,也好过眼前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所在。
碧痕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在我耳畔低语,“太子妃,我们来过了,先回了吧。”
我望着眼前那虚掩的门扇,有风扬起糊窗户的纸来,衬着渐渐暗下去的暮霭,在风中呼啦啦作响,我陡然就感觉得到那扇木门里有人盯着我看,那目光冷寒,如残留在瓦上的冰霜。
黄昏的长风骤起,我一阵冷寒,缩了缩肩膀,便转过身去,我想,她定是看到我了,正如小内侍所言,远远地看上一眼,让她知道我来过,便好。
可身后传来一个淡然的、满含嘲讽的声音,带着一抹冷然的笑意,“太子妃,这就怕了?”
我止住了脚,只觉得身后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然将我的身体灼出一个洞来。
“关于沧月的事情,太子妃就不想了解得多一些么?这个宫里,怕是也只有我知晓那么多的秘密,”姨母笑道,“因为知道那些秘密的人,都死了。”
我转过身去看着那扇门,我不知道她隐在哪一扇门扇后面,可我想,我必须去面对,毕竟,她是沧月的母亲,我的姨母。
我咬了咬牙,将手从碧痕迹的手里抽了出来,我看到碧痕对我轻轻地摇着头,我告诉她,“在这儿等我。”
我步上了台阶,凸凹不平的台阶硌疼着我的脚,我推开中间那扇虚掩的门扇,正对大门的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就端端正正地坐着姨母,一如在她的凤仪宫的正殿上,就那么尊贵无比的俯视着我。
“本宫真正小看了你,”姨母依旧盯着我,目光冷寒深遂,黯淡的屋子里,那双眼睛如同千年死寂的枯井,陡然迸发出一抹光彩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小小年纪,还挺有手段的。”
我咬牙不语,屋子里弥漫着沉年累月尘土的气息和终年不见阳光的腐败霉气,而姨母就那么宝相庄严地坐着,双手扰于膝上,看着我笑着,笑得我全身从心底发凉。
“那天晚上的话,你都听见了对吧,”姨母漫不经心地问道,“本宫知道你都听见了,可是你听到的,也只是我做过的十分之二三而已,还有很多惊天的大秘密,哈哈,他金辰旭这辈子永远都别指望知道!”
“回皇后,楚楚对往事不感兴趣,更无心知道什么惊天的秘密,皇后若觉得有冤屈,可以派人给圣上传话求见,一一地替自己洗刷清白,”我站在门边上,门不曾合上,丝丝缕缕的夜风便裹挟着雨后湿润的寒气直直地扑到我的后背上,一阵阵地冷寒。
“不感兴趣?公孙楚,关于沧月的身世这么大的惊天秘闻,你也不感兴趣?”姨母笑道,“本宫在你初初入宫的时候就告诫过你,你不能嫁予沧月,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我心里一惊,我恍惚记起似乎确有此事,我确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实为太子妃,服饰妆配却为何都按公主的仪制,我问过碧痕,却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个正确的答案。
“本宫还允诺过你,若你乖乖地听话,本宫便择良机收你为义女,封公主称号,昭告天下后,再亲自在朝中替你谋一良婿,只可惜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我不言语,我抬眼看着她,不过是数日的光景,她便憔悴了许多,妆容不再精致、服饰不再华丽,可她坐那里,却依旧有着身为皇后的威严与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