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有的,有的!为什么你就不能承认我们是在吵架呢?”
“如果我们是在吵架,也是你先同我吵的。”
“是我先挑起的?”
“不,我们没有吵架。”
“难道我们不是在吵架?”
“好吧,”他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气得双肩直颤,脸是那种死亡般的铁青。然后她就闭上眼睛了。黑暗中有什么亮亮的东西在闪。他伸手去碰她的脸,指尖感到一阵冰凉。眼泪从她的眼角簌簌落下,有几滴落在他的胳膊上。那只用来给她当枕头的手,已经完全酸麻了,体味不到太多的凉意,只有臂弯处传来一种痒痒的感觉。
“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正如我爱你,我也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很多。”她复又睁开了湿润的眼睛,翻了个身,黑暗中那张温柔的脸庞转到另一边去了。“可是现在,我困了。向蜾蠃祈祷吧,咱们都睡觉,愿你我都有个好梦。”妻子睡着了,但那悲切的凄美的声音,一如蜾蠃在螟蛉体内发出的啁啾,至今仍在他的心中萦绕。
他听着妻子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对方已不在帐内,外头传来族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这才想起今天是洄游的第一天。他把帐篷拉开一条缝,把头钻出去朝外面张望。营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妻子在不远处与族长谈话,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一眼。她看到了他,对他点了点头。族长做了个手势,让他把脑袋缩回去。
原来,宇航员早就醒了,此刻正躺在那张发丝织成的软垫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丈夫走了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没反应。于是他开口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听见**的男人用一种沙哑低沉的声音对他说:“谢谢,但我什么都不想要。”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丈夫发现自己竟能轻易听懂宇航员的意思。但他没有深究,而是好奇地站在床边,头一次认真打量那张被包裹在头盔下的脸—这是一张苍白的厌世的脸,眉毛稀疏,神情寡淡,额头和嘴角爬着几缕忧愁的细纹,仿佛自我在这陌生的环境正努力向内皱缩。他看上去和自己没什么两样,丈夫想。除了身材相对高大,皮肤不是橙红色的之外,宇航员就像他们当中的一员。
“你能坐起来吗?”
“不能,除非你帮我。”
“为什么?”
“也许是躺太久了吧,全身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这么说,你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咯?”
“不知道,但我的宇航服知道,上面有时间啊。”
他沉思了一会儿。“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昨晚吧,应该是半夜的时候。”
“这么说,你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啦?”
“我和我的妻子在吵架。”
“啊,我是听到了,但我不在乎这个。夫妻吵架嘛,很正常。我也有家,也会和妻子吵架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可千万不要伤了她的心。”
“为什么?”
“如果一个人对你失望太多次,她就会离开你。”
“可是,你觉得谁错了?”
“我说,我不在乎这个。何必要分出谁对谁错?”
“最好是不要吵架,”丈夫喃喃道,“因为我们的记忆是很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