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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鸟症(第2页)

“怎么了?”B先生问道。

两个黑衣人一动不动,没有搭理他。

“什么东西?”他又问道。

绿眼睛的C小姐透过中央后视镜看他,轻声说:“窗外的鸟儿,别在意。”她推开车门,迈着优雅的猫步,黑色的细高跟踩在车场的水泥地上,发出悦耳的咔咔声响。

两位黑衣人一左一右,把粗壮的手臂穿过他的腋窝,半是搀扶半是胁迫地带着他走向医院,几乎快把他拎起来了。他们一言不发,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仿佛生来就是哑巴,或是机器人,只能忠诚地执行命令。

B先生认得这家医院,妻子出事那一天,他正是来这里的心理科看病。自从鸟类保护法案出台之后,政府就禁止人们猎杀一切鸟类。他曾见过一个男人用BB弹打鸟,代价是十二年的有期徒刑。如今,天空中飞满了麻雀,骄傲的雄鹰也时而盘旋,更不用提那些聒噪的乌鸦和惹人厌的鸽子了。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多雨的春夏,燕子在潮湿闷热的天气低飞,啁啾的鸟儿用不绝于耳的啼鸣包围了他。

在他有限的记忆中,B先生记得自己似乎有过一个家,燕子在家里的墙壁上筑巢,有人告诉他—也许是在开玩笑,也许是在讲故事—燕子的骨头是软的,一捏就死,而所谓血燕,就是燕子筋疲力尽吐在巢穴上的血。他不记得对他说这话的人是谁了,但推测应该是他的父亲或母亲,可他居然又完全想不起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了。

有时,他走在路上,内心时常被一种恐惧吞噬—他真怕那些低飞的燕子会一头撞在他的身上呀,它们飞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近,像一道闪电似的,不打一声招呼,几乎贴着他的身侧飞过。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大吓一跳,进而惊声尖叫,仓皇无助,精神几近崩溃。医生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这种心理疾病无法靠药物缓解,但他的妻子仍坚持不懈地带着B先生辗转于各大医院,抱着一种他也理解不了的执念,就好像这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儿。

“我来过这里。”B先生对前面那道优雅的背影说,“我妻子出事那天,我来这里治疗恐鸟症。那个庸医逼迫我去看鸟类的图片,尝试用脱敏疗法来治疗我。他甚至打算找来一只活生生的老母鸡,让我摸摸它。‘管它是活的还是死的,’我就威胁道,‘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便从三楼跳下去,如果你敢用碰过鸡的手摸我,我可能会攻击你。’”

C小姐略微放慢脚步,侧过脸乜斜着看着他,露齿一笑,安慰道:“那个医生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很不专业的。”她带头进了电梯,里面只有他们四人。楼层板的指示灯数字不断往上跃动,电梯间里一片死寂。C小姐抬起右手,挽了挽耳边垂落的发丝,好奇地投来轻飘飘的一瞥。“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鸟类?”

“我不知道。”B先生忧郁地说,“就是害怕。就是恐慌。我觉得所有的长羽毛的生物都很恶心,它们那尖利的喙、锋锐的爪,全都让我觉得恶心。那个庸医问我是否觉得所有的鸟纲生物都是邪恶的,我说是的。我认为,这类生物就是邪恶的、有毒的,充满令人窒息的恶意,仿佛看出了我的虚弱,试图攻击我。”

电梯门开了。他们来到七楼。B先生疑惑地看了一眼洁白墙壁上的标识,上面写着这里是医院的妇产科。突然闪回的记忆把他带到了十多年前,那时他与妻子刚结婚不久,努力半年也未能使她怀孕。他们去专治不孕不育的医院接受过治疗,所有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在妻子去世的前一年,他们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中心医院的试管婴儿计划也失败了,那他们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于是,他猛地惊醒,领悟到此行的重点或许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年前从他们体内提取的**和卵子。

深夜的医院向来都是寂静无声的,空旷的走廊里偶有痛苦的咳嗽声和虚弱的呻吟声响起,但大体上是安宁的。C小姐的高跟鞋打破了此刻的平静,她婀娜的行姿,不像这里的医生,反而像T台走秀的模特,为阴郁惨淡的环境带来一阵明媚的春光。白大褂在她的两腿外侧飘**,留下一缕荆芥的香味,飘进B先生的鼻子。这让他觉得奇怪,但说不出是哪儿不对。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路向着尽头走去,心跳声伴着脚步声间或响起。路是很长很长的,行走的时间也是很长很长的。更奇怪的是,他没听到婴儿的啼哭,唯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鸮鸟的怪叫。

那绿眼睛的女子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停下脚步,涂了指甲油的食指轻轻抓挠了一下门锁。B先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两位黑衣人留在门口。育婴室里面,一位眼角生着鱼尾纹的中年护工正坐在一个保温箱旁边看报纸,从他的视角看去,面对门口的那一版面报道了近期各大医院发生的婴儿失踪案件。

C小姐礼貌地请那护工出去,回过头来冲着B先生招了招手。“过来看看你的孩子。”她说。B先生犹豫了一下。“这是你们的血脉。”她又说,“它是你的妻子留给你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它?B先生心想,这女子怎敢如此轻蔑地称呼我的孩子?他迟疑片刻,下定决心,挪着突然间变得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朝着保温箱靠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指示灯明灭不定的主机,那可真是一个不错的婴儿培养箱,采用对流热调节的方式,利用计算机技术对培养箱温度实施伺服控制;与此同时,也搭配一系列的皮肤空气温度传感器、氧浓度传感器和湿度传感器。

C小姐见他踟蹰不定,便微笑着主动让开了位置。现在,B先生上前一步,可以清晰地看见那躺在保温箱里的东西—东西,是的,如果硬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透过那坚固的罩子,婴儿舱里躺着的只是一个可以被称之为“东西”的死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孩子。

“这是什么?”B先生莫名其妙地问道。

“如你所见,一枚蛋。”C小姐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枚蛋。”B先生对蛋倒没有恐惧,因为一些爬行动物也是卵生的。但他记得在鸟类保护法案实施之前,也就是很小的时候,似乎在哪儿见过那种毛鸡蛋,一打开,里面是孵化了一半的小鸡胚胎,孵化了一半,呈现出一团均匀的紫黑,偶尔也带有红色血丝,初具雏形,却可怖如某种尖叫着死去的怪物。

C小姐抬眼看着他,舔了舔猩红的嘴角,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黑衣人,又把目光投向保温箱。育婴室里灯光一片昏暗,唯有保温箱散发出明亮的黄光。那温暖的光线和那惨白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把她那张精致的俏脸晕染得多少有些不真实。C小姐把手放在保温箱上,轻轻抓了一下。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人踩在遍地枯叶上发出的脆响。

B先生亲眼看见,在这个绿眼睛的女子把手放在玻璃罩上的时候,一根锐利的黑色爪子从她的指甲下探出,刺破皮肉,干燥的外皮发出那种黄叶断裂的声响。现在,育婴室里响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就像指甲刮擦黑板一样令人心悸。B先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回过神来方才发现,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绿眼睛女子的食指完好无损,保温箱上没有任何血渍。他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以致大脑产生了幻觉。

C小姐仿佛在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打开罩子。“这是一枚蛋。”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这枚蛋也是你的孩子。”

“这怎么会是我的孩子呢?”他大声说道,想笑,又很生气,因为他觉得对方也疯了。这个女人疯了,他对自己说,要么是她疯了,要么这就是一场恶作剧。鉴于她是一名医生,B先生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这是一场恶作剧,对不对?”他皱起眉头,满是憎恶地斥责道,“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这样对待一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你们觉得这很有意思?是那个庸医让你来的对不对?用这样的方式治疗我,好心安理得收下我妻子支付给他的医疗费用?”

C小姐摇了摇头,无动于衷,只是衔着淡淡的微笑,耐心听完他的指责,然后用世间最肯定的语气,重复道:“这枚蛋是你的孩子。”

“这枚蛋是我的孩子?”B先生努力睁大眼睛,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渐渐张开。吸气。他颤抖了好一会儿,瘦削的胸脯高高鼓起,奇怪的情绪在肺泡中酝酿着,仿佛快要炸开了。下一秒,呼气。他仍旧颤抖,吐出胸口积压的浊气,整个人像是蓦地被抽走了精气神儿,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战栗不安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许久之后,方才停止喘息。然后他接受了这种幽默的事实,但还没意识到事实的严重性。“这种蛋……”B先生斟酌着措辞,满怀希冀又支支吾吾地问,“这种蛋壳,是你们用来培育婴儿的新技术,对不对?我听说,有些早产儿得放到保温箱里培育,这种蛋壳技术可以提高存活率?”

令他心凉的是,C小姐又一次摇摇头,低声说:“不是这样的,先生。”

“那又是什么样?”B先生厌恶地看着那枚蛋,心里头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尖叫着想从这里逃跑。但C小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其动作之快,即使有镜头拍下这一幕再放慢十倍,逐帧分析,也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残影。B先生“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你弄疼我了。”

C小姐一下子松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满是不安与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说,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然后求助似的叫唤了一声,引来门口两个黑衣人的注意力。“跟我来,先生,”她对B先生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在那里弄明白一切的。”

B先生有些畏惧地瞄了那两个黑衣人一眼,旋而低头紧盯着自己的小臂。一道浅浅的抓痕留在那里,暗红色的鲜血从皮下破裂的毛细血管中渗出。惨白的灯光投下一股不祥的气息。他回想起方才那幻觉性的一幕,临走前多看了保温箱一眼,在上面找到了几道类似的浅白痕迹。

这是一间地下停尸房,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尸体防腐剂的气味。停尸台上躺着一具新鲜的女尸,正上方是一台长有八个机械臂的精密仪器。B先生进房间时,那台静默无声的机器正以一种优雅而精准的艺术解剖着停尸台上的女人—她不着寸缕,或许是衣物已被事先除掉了,锋锐的手术刀沿着人体中轴线切入胸脯,苍白的皮肉顿时从中间翻开,在机械臂末端的镊子扒拉下,向着两边延展,像一只蝴蝶,翅膀上闪烁着妖异的色彩。

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眼角有一颗泪痣。

由于心脏早已停止跳动,鲜血并未喷涌而出。

B先生朝那个方向下意识望了一眼,清晰地看见肉体的不同层次是如此鲜明,肌肉、脂肪、内脏、血管皆清晰可见。另一个机械臂在这时动了起来,末端处连接一根纤细的金属管。之前那柄手术刀先在尸体脖子上切开一个口,然后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切入女尸的颈动脉,金属管从切口处钻了进去,另一端通过一根橡胶管子与一个蓝色的大桶相连。桶中是一池黏稠的**,呈现一种柔和而令人愉快的桃粉色,富有质感,如奶昔般绵密,汩汩注入尸体的血管内。与此同时,另一根金属管插进颈静脉,死者体内的全部体液都伴着一阵响亮的水声冲进了下水道。一时间,停尸房内**漾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声响,就好像有什么莫名的奇怪的东西也被冲下去了。

B先生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C小姐此时已拉开了其中一处存放尸体的冰柜,温度却出乎意料的正常。她脱下那双黑色的高跟鞋,不打一声招呼,就钻了进去。B先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看着C小姐的屁股高高翘起,渐渐沦为黑暗深处的一个弧形轮廓,然后消失不见。他转身想走,两位黑衣人堵了上来。停尸台上方的机器正用套管针吸取女子腹腔和内脏中的积液。房间里徘徊着怪异的流水声和更加嘶嘶作响的抽吸声。这声音令人恐惧。他勉强一笑,顺从地钻了进去,才爬没多久便感受到一个向下的斜坡,身体也紧跟着滑了下去。

摔落至一块海绵垫上,回过神来,B先生发现自己处于一家电影院。这是比地下停尸房还要深的地下,没有灯光,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宽大的雪花屏投下阵阵苍白的微弱的光亮。借着那光亮,他看见观影席上坐满了服装店的假人模特,它们全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仰望着巨大的荧屏,C小姐就坐在它们中间,旁边给他留了位置。

他坐了过去,一脸木然,盯着屏幕,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花样。雪花不见了,荧幕上出现倒计时。十秒钟后,放映室里播放的是他与妻子之间的细节—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共同营造的美好记忆,包括如何相识如何亲吻的瞬间。他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她看起来漂亮极了,满怀青涩少女的风采。她带他到巷弄深处的苍蝇馆子吃饭,两人像不成熟的孩子,比赛谁更能吃辣,却不约而同呛出了泪水,把彼此弄得一团糟。他昧着良心说不辣,就好像真的不辣似的。最后,他赢了,为此沾沾自喜,现在想来也特别幼稚。在回去的路上,广场上有一棕一白两头羊驼被人围观。为了拍照,他凑得太近,其中一头朝着他吐口水。他出了糗,她哈哈大笑,他故作恼怒地指责她的不是,她却调皮地跑开了,像一缕无忧的清风。还有一次,他们正式开始约会时下起了大雨,他们同撑一把伞,后来一起回忆起此时,她说这场雨好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

这些场景,这些画面,这些记忆,是如此甜蜜,在他的脑海深处闪闪发亮,如今皆搬上了荧屏。他来不及指责C小姐为何监视他的生活,来不及思索为什么暗处一直有一双眼睛观察着他们,眼眶中思念的泪水便像决了堤似的奔涌而出。

他流下了眼泪。但放映室已经播放起了他们的同居生活。第一个反转来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夤夜,妻子—当时只是他的女友—悄悄下了床,进了浴室,对着镜子发呆。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东西闪烁了一下。那是她的眼睛,原先明亮,璀璨如群星,此刻却被一层浑浊的白翳覆盖,然后消失,出现,再消失,再出现……

B先生发誓,他在哪里见过这类东西,但脑子却记不清了,或者是不愿想起。他张了张嘴,瞪大眼睛,不安地捏紧了拳头。接下去荧幕上发生的一幕让他茫然,甚至心惊,尖叫着想要逃离—妻子用细密的牛角梳打理自己的飘飘长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青丝分向两边。紧接着,她用手指头在颅骨上摸索着,像是找到了一条暗粉色的、湿漉漉的裂缝,然后她猛地一扯,头皮裂开了,向后一直延伸到第一胸椎,裂口处有桃粉色的**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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