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至1908年,同盟会在广东、广西、云南等省连续发动多次武装起义。每次起义,孙中山均要求陈楚楠等富商接济。1908年云南河口起义爆发,仰光闽籍侨领庄银安、黄德源等人不但热情捐献军饷,还购买了一批军火运进云南。起义失败后,大部分人经越南辗转流亡到新加坡,陈楚楠在新加坡蔡厝港开办中兴石山公司,作为接待这些人员的地点。此外,他还介绍一些人到槟榔屿、吉隆坡、文莱等地的工厂、矿场和农场谋生。1908至1911年,同盟会先后多次派人至缅甸筹款,华侨庄银安每次都捐款数千元。广州起义前,吴世荣带头变卖店产,倾资助力,筹集起义经费;郑螺生除自捐现金一千元外,还处理了自己的福建、江苏铁路股票支持革命;旅居马六甲的永春县华侨郑成快捐助革命经费高达五六万元,民国建立后,孙中山特授予他二等功奖章。
辛亥革命时,厦门人徐赞周任缅甸筹饷局长,一个月内募得捐款四十万缅盾,成绩辉煌。武昌起义后,各省革命党人纷纷行动起来,但成立的军政府运作面临极大的财政困难,南洋各地华侨因此又掀起轰轰烈烈的募捐。泉州籍菲律宾华侨邱允衡得知革命爆发,捐款五千比索。在他的带动下,1911年10月中旬到11月上旬,菲律宾华侨捐输革命政府款额达十余万比索。1911年,上海军政府委托庄希泉,要他组织“南洋募饷队”,继续到东南亚一带筹款。
革命团体在筹集活动经费时,通常都会遇到巨大的障碍。当时,康有为的保皇派和革命党在海外争夺华侨资源时,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国内有志于推翻清朝的同志,筹款手段也形式多样。
1903年冬,王嘉伟、蒋尊簋、陶成章、魏兰和龚宝铨等人在东京酝酿协商,次年初,陶、魏回沪与蔡元培商议,至同年11月,以龚宝铨组织的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为基础,在上海正式成立了光复会。蔡元培任会长,陶成章任副会长。蔡元培个人专心学问,根本不愿经营会党,也不直接参与策划和实际活动。因此,光复会的经费紧张,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1905年初,徐锡麟的加入带来了转机。他和陶成章、秋瑾等通过创办大通学堂,发展会党成员,使光复会增至六七百人,成员大多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商人、工匠,还有少数地主士绅。章太炎、秋瑾、张恭、徐顺达、赵声、柳亚子、陈去病、熊成基等人都是光复会的骨干。光复会一时声势壮大,于东京设有分部,以绍兴作为本部的活动中心。
大通学堂,最早称为大通武备学堂,是徐锡麟一手创办的。建立这个武备学堂的目的,其实是为筹款作掩护。徐锡麟认为以武备学堂的名义联络会党成员,便于将其发展成一个为起事作准备的准军事训练基地。他曾设想在武备学堂成立大会上把绍兴当地官员都找来,一举歼灭。陶成章提出反对意见,认为浙江不是战略要地,除掉绍兴官僚影响不大,非得要包括南京、安徽等各地呼应才行。而要实现皖浙大起义,就必须在人员、军事技术上作大量准备。
徐锡麟的主要目标是绍兴以及附近地区的银行。他设想,一旦抢银行成功,需要大量空间来藏好钱财,没有比学堂更好的地方了。但这个计划没有实施,据说是因为掌握射击技术的人太少,加上无法及时运输劫得的财物。那时,整个中国尚未流行机动车辆,如果用人力车或马车,达不到迅速转移的目的。即便是找到外国汽车,也相当于现在乡镇上出现一辆兰博基尼,不可能不暴露行踪。
原来浙江的会党力量基本聚集于浙江嘉兴敖佳熊创办的温台处会馆(温州、台州、处会馆的简称),温台处会馆遇到困难不得不解散后,这些会党积极分子转而聚在大通学堂。此时,大通武备学堂也已改成师范学堂,以体育专修科为主,更加便于平日操练。一时间,浙江大量草莽英雄齐集,声势浩大。后来,徐锡麟为了从内部攻破清廷,离开大通,混入了清政府的武装力量,而秋瑾则接手大通学堂,并和一众同志继续培养武装力量,最终,爆发了清末著名的丁未年(1907年)安庆举事和浙江起义。
同盟会湖北分支经济拮据,不得已想出了盗金佛的主意。湖北分支的主要领导人是焦达峰、居正。1907年秋,居正考入日本大学本科法律部,准备深入研究法学。在革命风起云涌之际,自感推翻清政府、建设新国家的革命任务高于自己的学业,便毅然暂时放弃学业,为革命奔走于南洋各地。1909年2月,居正前往汉口。在那里,他碰到了谭人凤,后者给了他活动计划以及一部分经费。居正在武昌和汉口假装开起了商店、酒店,作为革命活动的据点,联络新军。
革命经费不足,严重地制约了同盟会湖北分支的行动。居正和焦达峰商量,干脆把蕲州达城庙的金佛盗走,熔铸成金条卖钱。也只有像他这样留学日本的唯物主义者,才能想出这种令普通乡民战栗的主意。
起初,两人一起到达城庙踩点,隐没在众多香客中,看好了如何下手。经过两次踩点,第三次去之前已明确分工,准备动手。他们选择了会中的几个大力士,带上一应工具,兵分两路向达城庙开进。当晚暴雨(特意选择的天气),焦达峰亲率三人先到庙中,但另外一队居然迟迟不到,这边只好先下手,在庙后墙上打了一个洞,进去以后把金佛扳倒。然而,“重武器”在另外一队,这一队人手不够、工具不足,弄了一个晚上,只把金佛一只胳膊卸了下来。天色渐亮,三人连拖带拽挟着金佛出门。可惜当地农民信徒起得太早,已经来到了庙里进香。焦达峰叫苦不迭,三人协力把金佛扔到了水塘里,然后狼狈而逃。据说在路上停下喝水时,队伍里的一个大汉还被闻风而至的粮差抓到。还好这粮差也不是一般人物,知晓会堂行话切口,于是放行,好歹没有让这次“筹款”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中山一直周旋于华侨巨商、外商和外国政府之间,寻求为推翻清朝找到强有力的经济援助。在他心目中,海外华侨负责出钱,国内志士负责武装革命。同盟会会员也会在国内筹资,其中以邹永成的举动最为特别。
邹永成(1882—1955),字器之,湖南隆回罗洪乡人。其曾祖父是著名学者邹汉勋。邹永成在武汉舆地学社做工期间,作风豪爽,经常慷慨解囊,周济贫穷同志,一时有“孟尝君”之称。为了革命,他毅然将祖传的一百多石的地契抵押给族人,共得两千元,在宝庆河街岭开了一家店做联络机关。但这点儿钱杯水车薪,邹永成干脆打起了自家的主意。他听说一位族中长辈有王羲之墨迹《兰亭序》。在信息传递不畅的时代,几乎每个地方都有名商巨贾宣称自己有米芾、王羲之的名帖,真假不可考。但是,那时的邹永成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于是同一个会党朋友去盗取,三次未果,方才罢手。
当时,南洋印刷局谢祝轩翻印了舆地学社地图,赚了很多钱,而邹永成的堂兄因此要去告谢祝轩的状。邹永成觉得有机可乘,便谎称是自己翻印(他本来也在舆地学社做工,这谎扯得极其周密),制止了堂兄告状,因此从谢祝轩那里又得到一千元。邹永成带了这笔钱,与谢价僧赴武汉活动。
同盟会中,流传着多个邹永成家内谋财的故事。比如,他曾经对伯母下蒙汗药,准备借机盗取其首饰、金条,但因药物失效而告吹;他曾经和孙武联合假装绑架了自己的堂弟邹安众,让人要挟其母,拿到一笔“绑费”,以致伯母对其终生不睬。这些故事的细节目前几不可考,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邹永成为了推翻清朝统治,确实不遗余力舍私为公。武昌首义之后,邹永成逼岳父罗伯夷打开劝学掌管的金柜,最后得到了两百元。在他和邹价人、谢价僧、谭二式和张贯夫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凑齐了军费,率队光复了宝庆和新化。
和庆亲王奕劻贪财好货,卖官鬻爵,以家天下为谋财工具的做法相比,邹永成不计回报的筹款显得格外生猛。在这样的人物冲击下,难怪江山易主。
有人说,孙中山两次护法,一败再败,才悟出“再造共和”的革命没有钱、没有外国势力财力上的援助,难以成功的道理,因此作出了联俄的政治选择,签订了《孙文越飞宣言》。1923年,在苏俄的资助和俄共产党人的帮助下,孙中山第三次回到广东,打败陈炯明,掌控广东省财政,为日后北伐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从推翻清廷到建立民国,孙中山与其追随者一直都没有摆脱金钱的困扰。
澳大利亚记者唐纳(WilliamH。Donald)曾描述他在孙中山让位袁世凯后,采访孙时的情景,“他用双线标注上海前往广东,然后穿越崇山峻岭抵达拉萨,又曲折进入新疆,直到内蒙古。总之,从北到南,从西到东,经过孙中山加工过的中国地图成为怪诞的中国地理游戏拼图”。他席地而坐,向唐纳介绍铁路规划。他认为,如果外国资本家能够提供充足的资金,在五到十年内,这些铁路都将竣工。
李纪堂,为革命倾家
冯自由的《革命逸史》中,言及清末革命党人中捐款最多的,当数李纪堂。
李纪堂是香港富商李升的第三子,祖籍新会。1895年,兴中会在广州失败,孙中山和陈少白、郑士良从香港乘船去日本,李纪堂以日本游船公司香港分行经理的身份上船拜访。一年后,李升去世,李纪堂分得百万遗产。
1900年,杨衢云介绍李纪堂入兴中会。李纪堂的革命活动,居然是从兴中会领钱开始的。当年6月间,孙中山策划惠州起义和陈少白经过香港,李纪堂再度求见。这次会见,“总理大悦,立给以二万元,令充驻港会计主任”。看上去,这是一个在兴中会有“收入”的职务,但李纪堂在随后的工作中逐渐投入家产,所费不菲。惠州起义后,孙中山能够无后顾之忧,漫游欧美,也是李纪堂出钱资助的缘故。
1902年,陈少白应越南总督韬美之邀,赴河内参观博览会。李纪堂资助了两千元,以壮行色。此时,李纪堂出手已经有所收敛,和他当时还在赞助另外一支反清力量不无关系。
1902年8月,谢缵泰之父谢日昌(澳洲中华独立党、三合会领袖之一)和洪全福在广州准备起事,洪全福是洪秀全之侄,少时曾随天王于广西,转战湘、鄂、皖诸省,晋封左天将瑛王三千岁。太平天国失败后逃到香港,以医生身份隐居。谢洪二人一直有中国是汉族人的国家的思想,相互了解,渴望复国。谢缵泰认为李纪堂是可用之才,于是介绍给洪全福。洪全福提议召集洪门兄弟起事,但需筹饷五十万元。在这次会议上,谢缵泰还提出让容闳老博士为临时大总统,李纪堂均无异议,还一口承担了全部军费。
顺便提一下,谢缵泰推举容闳为大总统的说法,后世人听起来比较浪漫,仿佛当年施陶芬贝格上校带头策划的“七月阴谋”,要在成功暗杀阿道夫·希特勒、一举推翻纳粹政权后,让隆美尔出面主持大局。事实上,隆美尔并未直接参与,却为这份名单付出服毒自尽的代价。彼时,容闳的确已经公开和清政府为敌。戊戌变法时期,容闳在北京与维新派往来密切,变法失败后避居上海租界。1900年,唐才常的自立会在上海改称“中国国会”,容闳被推选为会长,并负责起草英文对外宣言。起义被镇压后,容闳遭到清政府通缉,辗转流亡美国。
惠州起义失败后,孙中山郁闷不已,索性出洋散心,但李纪堂仍然豪情万丈。对于这次广州起义的计划,他和洪全福等人商议,日期定在除夕之夜。洪全福同梁慕光、李植生具体执行。按照广州当地风俗,除夕当天,人们要到万寿宫行礼。这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围攻万寿宫,炸毁军火库,占领各衙署,宣布共和政治。
然而,革命者行事不密,被清廷和香港警方提前三四天获知消息。清廷作好充分准备,除夕当天派出人马分头搜寻,捕杀党员梁慕义等十余人;搜获大量军械、旗帜、军衣、食品等;梁慕光、李植生逃跑。“大明顺天国革命新政府”就此烟消云散。
当时,孙中山和陈少白都在越南河内,事前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次起义。陈少白认为,革命“爱好者”李纪堂居然另起炉灶,竟不通知兴中会此等大事,简直是有“帝王思想”。而李纪堂本人经过这一折腾,家产耗去大半,也渐呈竭蹶之象。
此后,李纪堂曾创办九龙青山农场、采南歌剧社、李升格致书院等。1908年,他的益隆银号负债累累,宣告破产。但他仍奔走革命,曾为广州新军之役与黄花岗之役购买军械。武昌起义后,他积极筹划,拉拢广东水师提督李准投诚。广东光复后,李纪堂先后出任广东省交通司长、琼崖公路局长、县长等职。由于不善理事,遂于1929年搬家到九龙,仅靠中央驻港机关接济为生。革命前,李纪堂的居所是广东炮台道所建的崇楼大厦;革命后,他租九龙塘何文田的寓所居住,每月三十元租金。开国元勋,几无立锥之地。1940年冬,任国民党政府侨务委员会委员,兼任侨光汽车木炭炉制造公司董事长。1943年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