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广州的官员屈服了。一开始,他们拒绝英国人上岸,此时却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要求。这场单靠恐吓就决定了胜负的比赛,最终使清朝在外国人心目中丧失了地位。地方官员的行动暂时拯救了这座城市,但这种屈从玷污了中国人的声誉。他们并不知道,这使得中国陷入了一种屈服于威吓的模式。16世纪的西班牙人对墨西哥的征服大体如此。安森急于效仿这种模式,在面对西班牙人和中国人时分别作了尝试,结局迥异。
西班牙征服者赫南·科尔特斯(HerandoGortes)遭遇玛雅国王门特祖玛(Montezuma),提供了欧洲与一个有组织的当地国家交锋的首个重要模式,一个很快具有神话般潜能和影响范围的方法。这种神话般的套路,直到19世纪仍在《墨西哥征服史》中出现。殖民者认为,欧洲人之所以能够战胜敌人,不仅表现在物质装备上,更体现为心灵和道德上的威力。
1838年,《安森传记》的作者约翰·巴罗(JohnBarrow)写道:“由于英国战船的新奇,由于其船长的坚定,由于明智地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偶然夹杂着一些可能更有必要使用的威胁,此外还由于早就洞察了这个民族的真正特性,安森成功了。”在继续描述先驱安森的成功中,巴罗揭露了“中国人的虚伪、愚蠢和无赖行径,不仅遍及政府部门,而且相当自然地影响了这个民族”。一言以蔽之,掩盖在文明和礼仪背后的是胆小和虚伪。
在没有精确经度测量仪的情况下进行环球航行,体现了英国人的勇敢。而在那个时期,清政府还在为自己船队糟糕的能力进行抚恤,并且从不支持远航,这几乎等同于一种“溺爱”。
乾隆八年六月十三日,福建海防的哨船(巡逻警戒的船只)遭遇风暴沉没,闽浙总督那苏图、福建巡抚周学健向皇帝上书汇报此事。次年六月二十二日,福建地方政府发布了按照朝廷回复而制定的抚恤计划:“臣查海汛战舡因公遭风击碎,历蒙恩旨准销动支钱粮造补。又定例内沿海弁兵因公差委,遭风溺水,幸获生全者,官照军功加一级,兵照军功头等伤例赐给;其飘没身故兵丁,照阵亡例给予祭葬银两。又定例兵丁阵亡给银五十两,如无妻子亲属,给奠银二两,遣官致祭。军功头等伤给银三十两。各等因遵行在案。”诸如在海难等自然灾难中丧生或受伤者,清政府仍参照军功给予抚恤与奖励。
直到现在,人类仍然无法完全抵抗海上的极端天气,但明清两代长期不许舢板下海的举措,几乎让中国人丧失了挑战外部世界的能力和勇气。
安森事件,并不是中国人第一次在世界面前露怯。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七月初八至二十四日,中俄使团在尼布楚正式举行边界谈判。虽然条约是清朝在自愿情况下签订的,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平等条约”,但对后世的影响深远,中国永远丧失了对西伯利亚地区的控制权,等于是输家。
和英国人不一样的是,俄国人不喜欢写书,而且和以英国为主体的西方世界深有隔阂,没有将这一信息传达给外部世界。
1748年,安森(那时他已经是海军上将,爵士)在《环球旅行记》中描述了亲身经历:从中国商人手里购买的舰队供给品,大多数是假货;猪羊的肚子里灌满了水,而且缺斤少两;中国人抢着吃外国船上扔下来的臭肉、腐烂的猫与狗的尸体……
《鲁宾孙漂流记》的作者丹尼尔·笛福(DanielDefoe)写下了他单人驾船经过中国广州时对这个国家的印象,这是任何一个步安森后尘的精明观察者都会获得的感受:
他们的港口只有一些舢板和树皮,和我们的航行,商船队和强大的海军相比,算得了什么。……只要一艘装备着八十支枪的英国、荷兰或法国军舰,就可以打败和摧毁中国所有的舰船。
有人认为,在著名的马嘎尔尼使团之前,欧洲人一直对中国充满好感,是马嘎尔尼(GeeMaey)在中国的所见所闻无情地打破了欧洲人的幻想。实际上,在此之前,这些人早就理解了中国。和清政府要求他们下跪相比,这些英国人想起了故去的伊丽莎白一世。对出入伊丽莎白一世宫廷的外国使节来说,女王的一项特别爱好太可怕了:站着讲话。伊丽莎白一世虽然长期患病,但特别喜欢站立着参加国事。不止一个倒霉的外国使节在她面前站了几个小时后踉跄离去,而女王依然从容地站立着,司仪官员则继续传诏:“下一位!”
作为使团成员的约翰·巴罗在多次目睹中国官员随意鞭打民众和下级之后,在《我看乾隆盛世》中写道:“中国人的天性在法律和规矩的影响下所受的扭曲几乎是彻头彻尾的……虽然他们生性和平、顺从和胆小,但社会状况以及法律的滥用让他们变得冷漠、麻木甚至残酷。”
五十年后的1793年,巴罗回忆当时打开送给乾隆皇帝礼物时的情景:“有件怪事,发生在打开一桶伯明翰制作的金属物品时。当时,要把这些抛光良好的金属物品完美保存,就应该放在桶中隔绝空气。我们竭尽所能包装得密不透气,还要用粗帆布盖好。但是,当我们揭开桶盖拿出东西时,桶里有一只处于蛰伏状态的大蝎子,一接触到温暖的空气,这家伙立刻就醒了过来。”
这也成了一个出色的隐喻。马嘎尔尼不但和巴罗一样,对外部世界之于中国的优势心知肚明,而且他还预计了清朝内部的忧患。目睹了紧张的民族关系和阶级对立,英国使者们敏锐地察觉出中国正处于发生剧烈政治动乱的前夜。马嘎尔尼预言:“这种叛乱或瓦解,即使于我死前出现,亦不足为奇。”但马嘎尔尼忧虑发动暴乱的人们将遭到清朝统治者的残酷镇压,从而使下层人民的处境更恶劣。这位英国勋爵断言:“如不引导中国民众以渐进方式,而是使之狂热地追求解放,则是愚蠢的。这只能使他们陷于周期性的发作,从而与法国人、黑人一样都不能享有自由。”
奉旨海盗
海盗的名声,因为《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的上映,得到了最为有力的拯救。当索马里作为一个国家为海盗提供“大后方”的国际报道为世人所知后,整个世界的好奇心再度被激起。
甲午战争后,沈葆桢之孙沈翊清赴日阅兵,西乡从道(注:日本明治时期的陆海军大将、元帅)告诉沈翊清:“日本海军能有今天,实在不敢忘记令祖的赠言,惜其人已不在。且贵国任事者不能竟其遗志,实在可惜。”
海军还是海盗,从乔治·安森开始,界限并不是很清楚。
1856年《巴黎宣言》之前,西方国家雇用海盗或纵容海盗行为已呈常态。当时提到打击海盗,恐怕说的只是打击那些“个体户”。
1667年,亨利·摩根(HenryMan)受英国驻牙买加总督委托去“抗击西班牙人”。这位威尔士浪**子把海洋当成了渔场,他“自由”地攻击多国船只,洗劫沿岸村镇,其中包括巴拿马城。所到之处,他指使手下把无辜市民吊起来拷打,直到他们供出藏匿财宝之所。西班牙人曾要求在北美和加勒比水域出现的船只,必须事先征得他们同意。这一要求让其他国家不知所措,于是,众多船队就以反抗西班牙人的名义,像海盗一样运作起来了。
麦克雷(EdgarMccrea)在《美洲海盗史》中写道:“在新世界的殖民地确立以后的头一百年时间里,海盗、奴隶主、私营武装船队甚至政府海上巡逻队之间的差别非常微妙。有时候,彼此完全混淆不清。这段时间里,武力就是海上的公理。当他们国内的政府彼此交战时,或者当政府相安无事,殖民地的水手都可以大捞一把。”1671年,传奇式海盗亨利·摩根抢劫巴拿马城,当时英国和西班牙刚刚签署完《马德里条约》。西班牙第一次承认了英国在加勒比的殖民地,后来,两国都同意对海盗进行打击。
摩根后来怎样了呢?1674年,他获得了英王查理二世的表彰,获骑士勋章,并被指派为牙买加副总督,名下地产超过六千公顷。
尤其是战争时期,有钱人经常投资海盗船,让其袭击敌方的船只,然后瓜分赃物。这个英国海上传统,一直可以追溯到弗兰西斯·德雷克爵士(SirFrancisDrake)的时代。1696年,苏格兰人威廉·基德(WilliamKidd)和英王的侄子贝拉蒙公爵成立了一个集团,这个集团的核心内容就是:操纵海盗船只,袭击任何国家的商船,获取战利品。据此,英国至少有六名最有权势的人投资了这个集团,其中包括英国海军大臣,甚至国王本人也可以分10%的利润。利益几乎让人血脉贲张:只要基德船长一年内捕获两条大船,前期总共投入的六千英镑就将滚成一百多倍的大雪球。更加激励基德的是,如果他夺取的战利品超过了十万英镑,大家集资购买的“冒险”号就将全部属于他了。
基德捕获的第一条商船是“圭达格”号,上面装有上等衣物、丝织品和宝石,价值四十多万英镑。这艘船是美国船只,船员都是莫尔人和一些基督教徒。狡猾的基德事先挂起了法国旗帜,待“圭达格”号上的军官出示法国文件时,基德旋即升起英国国旗,宣布对方为合法战利品——1695年,英法两国处于交战状态。在抵达马达加斯加之前,基德又捕获了另外一艘船,手风甚劲。漫长的航海生活,最终使其部属发生了哗变,基德的回程时间差不多晚了两年。这其间,东印度公司投诉说,“圭达格”号实际上是莫尔人的船只,也就是说,基德犯下了海盗罪。
被等待折磨得有点儿焦急的幕后投资者们动怒了,可能也以为他带着大家的投资逃跑了,于是宣布基德为海盗。但基德本人以为,仍然可以在英法两方之间都游刃有余。1699年7月1日,他在波士顿港被自己的投资人之一贝拉蒙公爵逮捕,并押送回国审判。1701年5月24日,他被执行绞刑。
在基德被绞死的第二天,国务大臣索默承认自己在其船上有投资。但他又声明:“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违法之处。该船所有的投资人都损失了他们的投资,没有分得任何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