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第三十章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第3页）

年轻的配音演员们陷入狂喜中，他们争相欢呼拥抱，扯下头上的红布条，用力地扔到空中。

孟悄悄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一场荣誉之战，事关的是他们的尊严和执着。

可就在这时，孟悄悄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洛冰倩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孟悄悄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担忧，她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与热闹欢腾的录音室不同的是，办公区内一个人都没有，显得十分安静。洛冰倩走回自己的座位，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抹了抹脸，抱起放在桌上的纸箱。

她回过头，看见孟悄悄一脸愕然地看着她和她手里装着私人物品的箱子。

洛冰倩的脸上涌现出难以形容的难堪，她没有再对孟悄悄表示出敌意，反而一脸苦涩地朝孟悄悄笑了笑，道：“要不要去喝一杯？”

孟悄悄点了点头。

孟悄悄陪洛冰倩来到天台，点了一杯水果茶，然后坐在洛冰倩的对面，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桌子。这似乎是她们相识以来少有的状态，即使孟悄悄与洛冰倩并不算太熟，即使她们之间曾有过很多的不愉快。

洛冰倩扭头望着远处，视线却不知落在哪个点上。半晌之后，她才说：“我辞职了。”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孟悄悄有些无所适从，明明几分钟前她们还在同一个录音室里配音，还没有来得及分享胜利的喜悦，这喜悦就被突如其来的离别给冲散了。

“为什么？”

洛冰倩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嗫嚅道：“没钱了，在大城市里混不下去。

家里人觉得我干这一行看不到希望，让我回老家结婚。”

孟悄悄哑然，她为洛冰倩的退出设想过很多可能，但没想到会是这个。可洛冰倩的话提醒了她，做配音演员是许多人的梦想，可梦想也是建立在现实之上的。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能脱离现实过活。

所以，孟悄悄说不出任何安慰洛冰倩的话，一切话语在此刻的洛冰倩眼前都是苍白无力的，那只是客套的说辞。

好在洛冰倩似乎并不需要孟悄悄的安慰，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聆听者。洛冰倩兀自说道：“孟悄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孟悄悄摇摇头。

洛冰倩道：“因为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明明你比所有人都要幸运，却好像过得很痛苦一样；明明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关心你，但你却把自己包裹起来，拒绝别人的关心。可是真正的痛苦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孟悄悄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不能拿自己的痛苦和你的比较，你也不能拿你的痛苦和我的比较。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所受的痛苦是不一样的。”

洛冰倩笑了笑，这让她脸上的愁容消散了一些，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就是这样的人，一点假都不会装，也永远不会说些讨好人的话。可你还是活得那么生动，那么自我，我羡慕你，又嫉妒你。”

不等孟悄悄回答，洛冰倩道：“可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一个人会遇到什么、得到什么，并不是注定好的，而是看那个人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深吸一口气，道，“孟悄悄，我向你道歉，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的。”孟悄悄说道。

洛冰倩道：“起初，我以为你是那种靠关系走后门，还特别会装的人，所以，你才冒名顶替，借用你好朋友的名气做文章。我觉得你没有资格站在LD，我觉得你的存在就是对我们这些对配音心怀憧憬的人的侮辱。

但是，云真已经向我解释过了，我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你过得也不容易。”

洛冰倩站了起来，她走到天台的边缘，俯瞰着附近的高楼大厦。大厦下的车水马龙遥远得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连带着行人也变得渺小、软弱。冬日的阳光正好，一寸一寸地铺陈在砖瓦上，那些从明亮的玻璃窗户上折射出来的光线，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永恒不灭的光圈。

洛冰倩就站在那些光圈里，她的神情宁静而哀伤，她轻轻地说道：“孟悄悄，你知道我们这些小镇青年，要想在大城市扎下脚跟有多难吗？”

“来这里的，谁不是心怀梦想。可是光有梦想有什么用呢？我们还要租房子，还要吃饭，还要寄钱回老家。不是所有人都能撑得下来的，真的。”洛冰倩说到这里，声音颤抖了起来，“我那么努力地配音，那么努力地做网配，因为我喜欢啊，我想红。因为我知道，红了我才可以向我的家人证明，我的梦想可以养活我自己，我干这一行不会饿死。可是，一个人要大红大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大家都说，干配音就是一倒贴钱的工作，没有强大的抗压能力，根本坚持不下去。因为这一行太磨人了，不是所有人能混出头的，想成名角儿，想成大腕儿，要耗费巨大的成本。我不信，我真的在努力，一直在努力，我咬牙撑着，我不想放弃。”

可洛冰倩的情绪显然撑不住了，越来越多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涌出来，顺着她的脸流下。她哭得绝望伤心，连简单的站立都很难维持，最后慢慢地蹲下，抱着自己哭得越来越大声。

“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我每天都在和我爸妈吵架，我认输了，我认输了……”

孟悄悄很难过，可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什么都说不了。洛冰倩说的问题是大多数人要面对的现实问题，而在现实面前，一切都是徒劳而无奈的。

孟悄悄只能伸手扶住洛冰倩的肩膀，用力地按住她，希望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悄悄感觉到洛冰倩握住了她的手。她心中一颤，低下头看着洛冰倩。

洛冰倩的眼睛哭红了，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可她眼底的光芒，却让孟悄悄永世都无法忘记。

洛冰倩紧紧地握着孟悄悄的手，说道：“孟悄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带着我们这些先离开的人的梦想，你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知道吗？”

孟悄悄只觉得有一团重重的东西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这时的阳光正好，她用尽全身力气，应了一声好。

孟悄悄送洛冰倩离开公司，洛冰倩说大家都高兴着，她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让孟悄悄暂时别把她要走的事告诉其他人。

孟悄悄目送着一辆的士把洛冰倩带走，她觉得自己肩膀上的东西更多、更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