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蕊珠贝阙
云倦初正式入主方家产业是在他十八岁那年,而那一年,他遇到了她——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子。
她便是苏挽卿。
苏挽卿是方明权的外甥女,父母去世后,她便来到了方家,那一年,她刚满十六。
云倦初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这样一种绽放的美丽。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艳丽得像朵红梅,而他那时正在云楼前的梅海中驻足——他一向很少走出云楼,一来是身体的缘故,二来是他自己本就不愿沾染上红尘。他在楼外停留最多的时节,通常是在冬季或是初春,因为那时外面人少,而梅花却多。
他一向对梅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尤其是白梅——那一片片冰琢一般的花瓣总会让他感到种莫名的悲哀与叹息,这让他觉得熟悉得如同自我。
有不大的雪,落在了梅树之上,覆盖住了或红或白的娇嫩,他信步走到一株白梅之前,伸出手去,轻轻掸着枝上的一层薄雪。
忽然身后有个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此刻掸了,明日却还会有雪落的。”
他没有回头,只淡淡说道:“能得一时绽放也好。”
雪地上响起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那悦耳的声音又响起,在他的右边不远处:“你看!”
他本不是很容易就为人左右的,此时却也忍不住转向右边——她站在一株红梅之旁,但他可以打赌,他是先看着了她——因为她实在要比那红梅耀眼许多。
看到他转过脸来,她明艳的粉颊上便像染上了春水一般,流泻的眼波在他的俊颜上惊鸿一瞥,随即化为盈盈的一笑,柔媚过她手中拈着的红梅,只听她说道:“你看,还是这些红色的花好,即使雪再大,也掩不住它们的鲜艳光彩!”
眼前艳光一闪,心内涟漪微漾,他却只是一笑无言。
见他不语,她又笑道:“我知你心里还是喜欢白色的多一些吧。可是,既蒙上天厚赐,它们又为何偏要选择将美丽掩藏在白雪之下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藏着仿佛是醇酒似的**,勾勒出醉人的倒影。
云倦初的心仿佛漏了一拍,不知是为她的话,还是为她的眼。心念虽动,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平静——他一向都是很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的:“这是你的想法,花可不一定——它们肯开放,却未必就代表它们愿争奇斗艳。”
“不愿意?”她显然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禁疑惑,“那岂不可惜了这样的美丽?”
他闻言微笑,顺手摘下一朵白梅,白色的花瓣映着微雪,散发出清浅的透明光泽,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般无定闪烁,他回答:“也许美丽正是它们的悲哀,它们倒宁愿自己是平凡无奇的。”
“所以,它们才不在乎身上的雪,它们宁愿被掩盖,因为这样,美丽才不是罪过,它们才能融入世界,对吗?”她看着他,问得极认真,瞳心的波光仿佛已照见了他的悲凉。
云倦初的眼中不自觉的升起一种淡淡的无奈来,轻轻笑道:“也许是的。”
她点点头,目光胶着在他手中的白梅之上,半晌才叹道:“可是这样深的隐藏,这样冷的覆盖,不是太痛苦,也太悲哀了吗?”
雪蕊在手中微颤,他的眼波流连在梅旁那抹绝美的身影,竟觉难以离开:她的清眸藏着太多的关怀,她的朱唇含着太多的怜惜,多得让他甚至分不清这份深沉的感叹与心疼究竟是为了这花,还是为了……
这世上难道竟会有人懂他?他在心中低问,眼神之中不觉流露出一种柔和的光来,只是此时这种光泽隐在他一向清浅的眼波中,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
面前的芙蓉靥却忽然又红了,像是晚空缱绻飘过的一抹霞色。她不自禁的低下头去,好像是蓦然想起了要去凝视手中的梅花。
空气中隐约有了种云倦初并不熟悉的炽热,这使他的呼吸开始有了些窘意。
“公子!”——幸好有一声呼唤闯入了这方天地,让院中尴尬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方炽羽走了进来。
“挽卿?!你怎么也在这儿?”一走进来,方炽羽便看见了那女子,故意沉下脸来,向那女子道,“我爹正到处找你呢——还像小时侯一样,刚来就乱跑!”
“表哥,我只是迷路了而已。”被唤作“挽卿”的女子顽皮地笑道,长睫之下有闪闪的灵光妖娆地跳跃着。
见她一笑,方炽羽也笑了,因为实在没有人能在这样一个绝色女子面前总板着脸。
“表哥,你一笑起来,还是像个孩子!”她咯咯娇笑。
方炽羽瞪了她一眼,可又无计可施——谁让他长了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呢?于是假愠道:“公子面前,你可别太放肆!”说着,便向云倦初介绍道,“这是我姑母的女儿——苏挽卿。”
“这便是你家公子?”明明是问句,她语气中却仿佛很肯定。
“在下云倦初。”云倦初微微颔首,第一次不等方炽羽抢答,便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公子。”苏挽卿福了一福,“久仰大名。”
她的眼又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眼中却没有一般人惯有的崇敬和仰慕,只有一种淡淡的欢喜——是他所不懂得的少女的心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