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见是梵文,刚要说不识,却听那女娃儿说:“大哥哥,让我猜猜好不好?”
转眸对上双比水还澈的眼,心念电转,他与那银铃笑语同时出声:“普渡众生。”
云落波心,惊鸿一瞥间扭转的宿命……
只是当时并不知情。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忙回头,却见一少妇,清丽的容貌,婉约的风韵。
“娘——”怀中女娃儿已要扑过去,他忙放下她。
少妇抱起女儿,对他点了点头:“小女顽皮,劳烦公子了。”
“不碍不碍。”
“娘啊,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云儿找你找得好苦!”女娃儿道。
少妇的眉间拢起淡淡的愁烟,回答:“娘刚才好像看见你舅舅了。”
“舅舅?”女娃儿的眼睛亮了,“在哪里?”
少妇摇头:“没找着,许是看错了吧。”然后便对仍在将”舅舅”当经念的女儿道,“云儿刚才就一直待在这里啊?”
“嗯!有大哥哥和我玩啊。”小人儿的注意很快被转移了,“娘,对了,这口钟为什么不响呢?”
“傻孩子,这钟是要逢年过节,或是圣驾亲临、王公瞻礼时才会敲响的。”
“哦——那敲了干吗呢?”
“祝福。”
“哦——可是娘啊,云儿好想听一听呢。”
少妇便笑了,抱着她往外走:“等下次吧,这就要看云儿的造化了。”
之惟不知不觉跟着二人走出了钟楼,一直走下了台阶方才站住,天色已暗了下来,很快地,母女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中。四周无人,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了沉沉寂静……
“咣——”却听身后,是哪一声黄钟大吕响彻八方,悠悠地,直送入九宵云空……
他返身就往回跑,钟楼前,见到那白衣翩跹,悠然远播的钟声在他身后久久回**。
“先生?!”他恍悟那钟声的由来。
君潋的目光似能穿越那沉沉暮色,“普渡众生的钟有时是要自己敲的。”之惟终于见他露出往常般的笑,“明白了吗,世子?”
之惟忙不迭地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刚才那是……?”
君潋点点头:“世子抱的乃是微臣的外甥女。”
“先生为何不出来呢?”
君潋摇了摇头:“世子啊,世上有些事不需要弄得太明白——隔槛相望未必是件坏事——相见未必是喜,就像爱,也不一定就不会伤人。”
年少的人却哪里能全明了其中的涵义?只是隐约觉得心底有什么能被这句话压住了彻底不翻,难过也少了许多。
君潋的笑容依然温润,轻轻拍了少年肩膀,淡淡道:“咱们下山吧。”
出了寺门,没走几步,便已近山崖,放眼望去,天上只一弯冷月,地上却有着闪闪星河——那就是人间……万家灯火。
君潋停下了脚步,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世子看,美么?”
“嗯。”回答的人却向他贴近了些。
他也感到了冷吗,面对着无声的热络,辽远的繁华?
不,难道没听见吗:那卖扇姑娘还在吆喝祝咱们走好,也还在祈祷盼她兄长归来;难道没看见吗:那花开时节,曲江里倒映的每一张笑脸;难道没闻见吗:那人间烟火特有的芬芳……
仍然没感觉到吗?是不是因为我们都站得太高,高处不胜寒。
其实,我们也多盼着能分享那灯火中的一点暖,何似在人间。
昊啊,如果此刻你在我身侧,你又会如何作想呢?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徘徊、留恋?你可会也像我这般妄图数清那万千星火,妄图记数它们中哪一些会因我们而熄灭,哪一些还会再燃?我知道,你一定是会笑我傻的——是啊,这哪数得清楚?所以,请原谅……我的放弃。
君潋,只愿作其中的亮光一闪。
百里江山,沧海桑田,有什么可与天地不朽?你道要用社稷福祉换我今生平安,可又有谁能保证这福祉能安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