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怎么看?”
郑风如亦抬头看他:“张大人呢?”
“唉,只怕现在赶去也阻止不及啊。只可惜了那些在场的文武官员……”
“只要有张大人这样的栋梁在,即使太傅逝世,百官俱丧,亦能重新再撑起个崭新朝廷吧?”
张克化没料他竟如此尖锐,眸中寒光一闪:“郑大人此言何意?”
“大人放心,风如其实也赞同大人的意见:这点区区小事,不用那么着急的禀告皇上。”郑风如望着他,眸子清透,冷冷照见世间龌龊,依稀间竟又透露出当年那个无惧无畏的清流书生模样,“只不过,功高震主亦是招祸之源,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大人还是不要锋芒太露的好。”
“……你?!”被他一通抢白,张克化哼了一声,见他将密报掖入了袖中,也就不再多言,心道今后总有算帐的机会。
郑风如捏着那袖口,蹙紧了眉,仿佛里面藏的乃是什么腌臜之物。也许是即将大仇得报,被阴霾遮蔽太久的眼终于肯睁开看一看这四周:这是怎样一群人?!怎样一个世道?!自己竟能与这些鬼域之辈同流合污如此之久?!小谢啊,为何你那么久也未曾捎来一梦?是否是因那般至纯至洁的你,已看不惯你这在泥淖里打滚的师兄?其实,连我自己也觉自己污浊不堪……你放心吧,再等一刻,我就会亲来找你。到时,你怎样打我骂我,我都听凭。
想着想着,已自踱出去老远,正出神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见几人气喘吁吁的走来,他失声道:“胡公公?”
来的正是胡福,“郑大人……”一面还礼,一面道,“老奴可算逃出来了……”
他不由有点奇怪:“公公不是跟我们一起出来的吗?怎现在才来?”
“老奴是回去拿了样东西——乱军之中,可不能弄坏了——皇上呢?”说着,就让后面两个宫监抬了副卷轴上来。
“这是……?”他上前。
“太傅留下的——哎,大人?!”
胡福话音未落,郑风如已扯开了那缚卷的绳子,卷轴应声而落,一片壮丽河山铺展人眼前——
那是整个天朝的疆域,整个天朝的风物山川,每一座城池,每一片山峦,每一条河流……每一处都用浓淡相宜的笔墨精细的勾勒,每一笔都仿佛能看见那墨滴坠下,力透纸背,层层晕染开去,像是……蜡炬成灰。
“大人?大人?”老内侍看见那年轻辅臣在展看卷轴的一瞬,僵若冰封,连唤数声都不作答,唯眼中隐隐有清光闪动。
万寿山下,灵驾已至。
万众举哀,百官长跪。
礼官请灵驾降轝,升龙輴诣献殿。执事官奉梓宫入,“皇帝”四拜。亲王自四王下陪拜。起,遣官祀告后土并万寿山,设迁奠礼,将梓宫奉入陵中安放。即刻,玄宫将掩。
石门之后,幽长墓道深不见底,直通往那沉沉幽冥,两旁莲盏浮动,如鬼火荧荧。
人间天上,就此一别。
玄宫前,他最后一次看着他的眼,相问:“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皇陵前,广袖飘拂,他淡淡倦倦留下最后一笑:“谁说我后悔?”
从容举步,便往墓道内行去。
邢山之上,鼙鼓声渐弱,明亮的正红颜色正风卷残云一般越来越多的占据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但同时零星还是有火光不断升腾,你争我夺还在继续。
忽然又响起的金石之声惊起了呆立于画前的人,郑风如一震,随即跳了起来,道:“快!快将这个呈给皇上!”说着,便推着胡福等人一起掉头就往怀曦那头行去。
途中却被人拦住:“郑大人?”
“张大人……”郑风如抬头迎向那刀锋般的目光,胸中也像有刀在割,仇恨和良知从未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撕扯着人心:小谢,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那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划就像巨锤一样一下下击打着他心,击碎那冰冷的外壳,露出那颗被蒙蔽的本心,有什么,在悄然复苏:小谢啊,为何完成复仇夙愿的快感却敌不过那些简单纯粹如你一般的傻念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皇帝和这个国家失去那么好的一个人!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人叫好,“他果然没看错你,郑大人!”一人边说边走上山来,甲胄熠熠,正是紫金将军瞿濯英。
“将军……”郑风如感觉张克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陡然一紧,望向瞿濯英,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瞿濯英走上前来,瞥了那卷轴一眼,轻叹一声:“一看就是那根木头画的。”
闻言,郑风如再忍不住,甩开他人钳制,将袖中密报拿了出来:“将军,快随我见驾。千秋城内有炸药!”
“王爷,这个皇帝是假的!我们被骗了!凤怀曦那小子现在正率兵夺回京城!”
万寿山巅,四王冷眼睥睨着山下,听着属下回报,面无表情。
千秋城内,一片缟素,远望去,只见香烟升腾,经幡缥缈。
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是否就是这样的一片纯?
“王爷!”又有人来报,“要不要封陵?”
他终于动了动眉峰,却是问:“凤怀曦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