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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2页)

——听说龙寨主携二子死战不降,匪首龙铁澍一杆长枪挑了无数名将,最终为王师包围,龙铁澍身中七十余箭,仍不肯倒地,终于自刎而死。二子随其伏诛。

余下二十五员天罡将尽皆丧于乱军。

匪首之妻龙朱氏并三龄幼女龙氏娉儿于匪巢玄泽堂自焚身死。查朱氏本为当朝大员之女,遭匪人劫持,不思一死以全名节,反而甘随下流,堕为匪妇,气死老父,不忠不孝,死有余辜。匪妻母女尸皆火焚焦烂,是为冥罚,已同雷报。臣雷毅呈报天听,望圣恩明鉴,匪妇母女已伏天诛,此皆匪妇一人之过,其父忝为相国,终生侍主勤肃恭谨。圣上明察,不可因其女名节之堕而废其父之德,前相朱公有功于国,其爵不可因女而削。朱氏后人仍袭一等子爵之位,圣人天恩。

六合寨为害塞北,今臣幸叨天福,一战成功。阖寨匪类自龙铁澍以下,男女老幼,斩无遗种。匪所谓军师并三十六天罡将者,首恶尽歼,余孽亦除。龙氏一门逆贼,至此遂绝,更无噍类。

那是好几年以后,在史官奉皇命所撰的《圣朝名将录》中所引的雷毅元帅当年的奏章。

史书是这样写的:

是年冬,北安公率两万精兵,一举平灭塞北翠霁山匪帮六合寨。匪据翠霁山垂二十载,屡犯天威,官亦莫之奈何。独公以知天命之年,儒者之躯,亲临战场,泯不畏死,围城四十日,历大小役无数,终得破贼。城破日,公衔皇命,全城匪人,悉数屠灭,老幼靡遗。乃绝此大患。匪首龙铁澍悍抗王师,身中七十余箭,自刎而死。二子亦随其伏诛。妻朱氏,携女娉儿于匪巢玄泽堂自缢身亡,堂焚,尸皆焦烂不可辨也。龙氏一门孽贼,至此遂绝。北安雷公讳毅,初为刑部尚书,自请发兵灭贼,上不允。公痛哭陈请,上为其忠心所感,乃允。遂卧薪尝胆,练兵五载寒暑。终获全胜,且以此一役之功得封北安。时公年五十有一。以文官而统领大军,力毙剧贼者,公实为我圣朝第一人也。

——《圣朝名将录》

真的是这样么?

或许在冠冕堂皇的正史之中,无论哪朝哪代,永远有一些真相要被遗漏。年深月久,秘而不宣,渐渐也就再没一个人知道。

好象从来不曾发生过。

不错。那一年六合寨之战堪称惨烈。惊心动魄,日月无光。有人因此一役封了爵,从此富贵泼天、钟鸣鼎食。有人身家性命全丧,遗骸为万骑践踏,死无全尸。

——那年死了很多人。那也是平常罢?想那从古至今,有哪一朝尧舜圣人治下、哪一代太平繁华莺歌燕舞之世不是建在累累万千白骨之上?世人只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不论那名将鼎爵之家,单说你我碌碌平头小百姓,能有今日一口平安茶饭,那也是踩在前人骸骨上头换来的呵!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里头,或许便有你我的祖宗先代,你听那鬼哭声花朝月下,至今缭绕不散!正所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诸位明公自然都是通达之人,你想那些豪杰之士,有大本事大能耐的,谁个甘心久居人下、碌碌无为了此一生?自然是要奋发一搏,无论那揭竿造反的枭雄也好、死保皇朝的忠臣也罢,谁不是为了这花花江山、万户愚民、那生前身后青史里头镌刻的名?可叹世人只羡英雄身名辉煌,实不知这辉煌名姓皆是鲜血染就,他人的骨殖便是上好的垫脚之石。我等无能之辈无拳无勇,心肠既不够硬,身又不生爪牙,活该做英雄脚下的人肉阶梯。小子今日斗胆向诸位看官进言一句,活了大半辈子,千奇百怪之事也曾眼见了几桩,恕小子无知,那斩关名将、济世良才,小子却看不出有何可钦可羡之处,一般的是吃肉喝血,煞星临凡,天下乌鸦一般黑。小子曾闻前人诗句:毕竟英雄误苍生。又闻词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众位都是有识之士,依小子看来,世上若无这些英雄,只怕倒还好些。小子自幼罔负祖望、不学无术,以致今日身无长技,唯以说书糊口,承蒙各位捧场,今儿说的这些前朝旧话,管他儿女英雄神鬼恩怨,有的没的,不过皆是过眼云烟,在下这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切莫追问那真假是非。须知天下之事,是非分明的能有几桩?若您定要刨根究底,可就比在下更要呆了。小子编造这些野话本为养妻活儿,其间谬误荒诞不经之处想必层出不穷,诸公听了哈哈一笑,蒙您不弃,赏几大子儿酒钱,小子这厢感恩不尽。给您众位作揖了。闲话少说,如今只说那年十月初一,王师兵不厌诈,提前两日攻城,六合寨破。雷毅雷元帅率两万精兵,七尊红毛大炮轰塌了城墙,杀将进来,寨中无论老幼妇孺,那都是匪人的同党,天子下旨:个个该杀。不管裁衣裳的、卖馒头的、卖酒卖茶以致如在下这等说书唱戏混口饭吃的无用之人,只要给官兵撞到了,少不得一刀之厄。那真叫惨无人道啊,一时只杀得是血流成河,人头遍地乱滚。雷元帅后来得胜还朝,奏章之中说道六合寨一寨匪类奉皇命斩尽杀绝不留遗种,连才下地的娃娃也没放过,数十个小脑袋装在匣子里进呈御览,倒也好看。雷毅大帅也因此一役得封北安之爵,可谓风光无两,只是那六合寨全城死尽死绝的话,乃是他自己奏本中说的,究竟是不是满城之人全都杀了,半个遗种也没留呢?——不提旁人,单讲那匪首龙铁澍之妻、龙朱氏并龙娉儿母女,据雷毅说,二人自缢于玄泽堂,又遭大火,尸体焦烂不可辨认。想那火焚之人面目全非,有如焦炭一般,诸公明达,试问至此地步还认得清谁是谁么?——那年玄泽堂中焚毁的女尸是呈了两具,装在棺材里进京验明正身,可那正身到底是不是龙朱氏母女,对不住,小子生得晚了,没赶上当年这场大战,也并没亲眼瞧见两具女尸。龙娉儿母女到底死了不曾,此系疑案,在下不敢妄拟。

然那六合寨满城奉旨尽杀之话,小子却知乃是他姓雷的胆大包天,公然骗了皇帝老儿——可笑朝廷昏庸,不但不察,还大力褒奖,又是封爵,又是赐宅,着实让这厮得了便宜。小子敢当着诸位下此断言,自有我的道理。六合寨的人没全死光,这是有凭有据、证据确凿之事。漏网之鱼也非无名无姓之辈,诸公听我道来,话说当年十月初一,王师破寨,满城弟兄自龙寨主以下尽皆死难,谁知造化弄人,那么些降龙伏虎的汉子都没了,却唯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晓得诗云子曰纸上谈兵的秀才带同家人逃了性命。这秀才并非旁人,乃是六合寨的军师,寨主以下便数他位最尊崇,满城匪类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是朝廷钦犯,重中之重。那雷毅杀了无数人命,却独被这书生逃脱了去,看官你说是否无能?

若问当日官兵见人便杀,乱军之中,情势这等险恶,凭他一家妇孺,小的小,弱的弱,连一个会武之人也没有,如何竟能够逃出寨去的?这不是异想天开的胡话么?诸公莫急,且听我慢慢讲来。

其实,就连文旭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那日他与龙铁澍诀别,骑了紫电骝趁夜回家,一家人四十日不曾相见,存亡不知。到家但见妻妾子女皆已瘦得不成人形,一问之下,家中存粮早尽,大人孩子已是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夫妻父子见了面,尽管心中皆是惊涛骇浪,却不及相叙悲喜,连半句寒温也款问不得,立即换上官兵衣衫,草草收拾了些钱财细软,趁天未亮,逃命要紧。

谁知还没奔到城门,王师已发兵破城。五人遥见大炮轰塌城墙,恰正是破晓时分,日头将出未出,天空彤云密布,就在那墙倒城破之际,头顶忽然纷纷扬扬,飘下一天大雪来。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五人策马急奔,只闻得一声轰然,直要震毁了天地玄黄,眼睁睁亲见无数方才还在城上厮杀的活人登时头断肢残,那鹅毛大雪是紧锣密鼓地下,人却直炸上天去,漫天血肉横飞,万千梨花似在霎时间尽染,高天厚地,茫茫覆了一片红雪。

连理眼前一黑,身子向后软倒,几乎滑下马去。耳中只听訇訇巨震,城门那儿一片杀声,王师铁骑排山倒海涌入城池。这世界仿佛搅碎了装在个盒子里,被谁一阵猛力晃**,有如宝官摇骰——好一场旷世豪赌,那注下的是谁的身家、谁的命?

怀里女儿吓得呆了,张着小嘴,过得片刻方哇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但马上被堵住了口。连理觉得身上一紧,丈夫一手控缰,一手捂住孩子的嘴,顺势将母女二人揽紧,吼道:“钦儿!拨马!快跑!”

两骑马正往前急奔,硬生生勒住缰绳,圈转马头,文旭安父子都红了眼,拼命猛踢马腹。紫电骝长声悲嘶,似箭离弦,二马先后紧随,没命地狂奔。身后蹄声震天,大军乌压压一片如滔天巨浪当头涌至,一旦赶上任何活物,霎时连皮带骨吞噬,渣也不剩。这时分心中什么念头也不剩,只是逃!

仗着地形熟悉,趁大军尚未赶上,两骑马斜插入一条小巷里去,暂时躲过灭顶之灾。五人缩在巷子深处,听外头轰隆隆一阵闷雷,王师大军擦着巷口掠过去了。城中已然惨呼连天,如同阿鼻地狱。文旭安带着家人,只在那些崎岖冷僻胡同里七弯八绕,穿来钻去,好几次堪堪一线,擦着阎王爷的鼻子尖避开了军队,只盼能逮个机会趁人不备窜出城去。然而众头目将领收拾得差不多了,王师分了若干小队,开始巷战。专钻偏僻小路,挨家挨户屠杀平民。眼看躲不过去,谁知船漏却遇打头风,一家人正胆战心惊沿一条街巷往前蹭,那紫电骝陡然一声长嘶,发足急奔。文伯钦猛拉缰绳,勒得那马口吐白沫,然而竟不停步,奋鬣扬蹄,硬是闷头猛冲出去,疯了一般。王氏尖叫一声,软倒在儿子怀里,伯钦高叫:“爹爹——我勒不住马——爹爹救我!”

喊声未落,二人一马一溜烟尘,已蹿出小巷。文旭安低头看看妻女,大喝一声,咬牙催马望着紫电骝奔去的方向撵上去。到了这时候,已不必再想活命。一家五口,好歹死在一起罢了。

紫电骝冲出巷子,直奔到城中南北通衢的一条主街之上,望城门急驰。马蹄下踏着满街尸首,颠簸得厉害。文旭安搂紧妻女在后追赶,怀中忽然有人牵了牵衣襟。

“相公,千万带上我们娘儿俩!”

连理转头低声说道,官军铁盔之下,那张憔悴的面孔竟然浮出微笑。文旭安不及说话,重重点了点头,两腿一夹马腹。

“驾!”

一霎眼奔到距城门半里之处。遥见紫电骝忽然短促地嘶叫一声,此马疾奔之中,说刹脚竟然便能立时站住,的是神骏。文旭安拉住缰绳,已是看得呆了。但见紫电骝刹足不前,望着城门呆立片刻,陡然扬起前足,人立向天长嘶,其声凄厉刺耳,足有半炷香的时分。接着前蹄一屈,跪倒在地,眼中豆大泪珠一颗颗滚将下来。伯钦抱紧母亲,竭力在鞍上坐稳,好容易才没跌下马去。文旭安控马意欲靠近,不料**座骑听见同伴悲嘶,一惊之下也跟着人立起来,小茶吓得大哭,文旭安忙伸手去按她嘴。岂知连理身子本来虚弱,一个多月担惊受怕,又饿了几日,早已支撑不住,全靠丈夫抱着。此时文旭安顾此失彼,臂弯一松,连理坐不住,随着那马人立的势头,一头栽下马去。

小茶大声唤娘,连理这一下摔得狠了,两眼一闭,在地上昏昏然滚了几遭,早惊动城门口守军,一队十来个人闻声策马赶来。文旭安待要下马救人已来不及,只得把心一横,怀中搂定女儿,在她耳边低声道:“小茶乖,不哭,我们和娘一起走!”

马蹄答答停在连理身畔。十几名官军勒马将一家人围住,连理横卧在马蹄之前,睁开眼来,顺着马腿望上去,只见铁甲寒光凛凛,两只穿着长靴的脚踏在镫中,一把长刀悬于骑者腿侧。心知这回大限终于临头,咬牙撑起身来,索性将铁盔掀下,露出一头青丝,把脸一仰,瞑目待死。

那小队长面无表情,垂眼下视片刻,拔刀出鞘。

文旭安抬起一只手,轻轻遮住小茶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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