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有无私到这种程度的信念?
还是说,这只是一种极致的愚蠢?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云疏苍白的面容,掠过那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清晰的睫毛轮廓,和淡色的嘴唇。
这张脸,清俊却病态,脆弱又固执,与他记忆中那些或强悍,或精明,或谄媚的面孔全都不同。
他忽然想起在碎星城废弃船厂,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人时,那双即使藏在可笑工装帽檐下,也依旧清亮锐利得惊人的眼睛。
想起在雾隐星遗迹,他咳着血,却精准地指引出能量喷发前兆的瞬间。
想起在控制核心,他直面死亡威胁时,那近乎疯狂的冷静和分析力。
这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极致的智慧与极致的脆弱,惊人的冷静与不要命的疯狂,异国囚徒的身份,却掌握着连帝国都渴望的秘密。
凌曜关闭了医疗监控窗口,目光重新投向前方浩瀚的星海,面色沉静如水。
但一个新的指令,却通过他的私人频道,无声地发送给了副官。
“调阅所有关于曦岚联邦首席架构师云疏的非加密公开信息,包括其学术发表、公开演讲、以及帝国情报部门能收集到的、关于其出身和成长经历的背景报告。整理后发送给我。”
副官的回复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是,元帅。不过……关于云疏的深层背景信息,曦岚方面保护极其严密,我们的情报库记录可能非常有限且零碎。”
“有多少,拿多少。”凌曜回复冷淡。
“明白。”
命令下达后,凌曜似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重新专注于眼前堆积如山的军务。
他处理文件的速度依旧快得惊人,决策果断利落,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走神从未发生。
然而,当副官将那份整理好的,确实薄得可怜的资料包,悄然传输到他的私人数据板时,他几乎是立刻便点开了它。
资料确实零碎。
几张模糊的公开影像截图,是云疏在曦岚某次科技颁奖典礼上,穿着曦岚特色的文官礼服,清瘦的身形在宽大礼服中更显单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略显疏离的淡淡笑容,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那时的他,气色似乎比现在好些,但眼底的疲惫依旧隐约可见。
几篇发表在星际学术期刊上的论文摘要,领域涉及高能生物基因学,与异常能量物质转化,观点犀利前沿,但其核心数据和方法部分,显然经过了大幅删减加密。
凌曜快速浏览着那些,复杂深奥的术语和模型,即使是他,也能看出其中蕴含的惊人价值,和不拘一格的创造力。
最后是关于出身的寥寥数语:父母均为曦岚联邦科学院中级研究员,均于其少年时期因晚期晶噬症去世。
由联邦政府资助完成学业,天赋异禀,晋升速度破纪录,但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政治活动,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均于其少年时期因晚期晶噬症去世……”
凌曜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顿了片刻。
所以,不仅是国仇,还有家恨?
他关闭了资料,指尖轻轻揉着眉心。
这些信息,非但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反而让那曦岚幽灵的形象,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一个父母皆死于晶噬症的天才,将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都投入到对抗这种疾病的斗争中,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有些,悲壮。
但凌曜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仅仅是仇恨和责任感,能支撑一个人走到这种地步?
能锤炼出那样一颗,兼具极致冷静与疯狂的大脑?
他回想起云疏在谈判,在分析,在面临绝境时的每一个眼神,那里面除了责任与坚持,似乎还有某种更深的东西。
一种纯粹的,对未知的探究欲,对解开谜题的本能执着,哪怕那谜题会吞噬他自己。
或许,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某种“答案”所驱使的猎手。
只是猎物的不同,决定了他们站在了对立面。
星舰平稳地航行着,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深邃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