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苏夜无罪,他必护他,若苏夜有罪,他愿与他共同承担。白若一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什么,想来便是所谓的“教不严,师之惰”,是啊,作为师尊,自然要对自己的徒弟负责。快到了,就快到了,原本御剑也需五日的路程,白若一生生缩短成了半日。那半日,他心急如焚,不知为何,心脏中一缕诡异的气息飞跃而出,像是猛兽嗅到了主人的气息,逃离了他这个牢笼,只在瞬间,白若一便看清了那个是什么。——五阴炽盛之毒的碎片。可他来不及去捞回,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的回忆猛地绵长遥远,竟像是回味了自己的一生那般漫长。混乱的神识猛然被搅乱打碎,又被整理。鸿濛之中,有什么重新降临……“先别来……不要……”白若一晓得,那些回忆重组之后,他必将陷入短暂的昏迷。可这种短暂,却是生死一瞬啊!他咬牙抗拒着,抗拒一切,将那些统统甩在身后,只朝着悯苍塔飞奔而去。而那缕从白若一心口钻出的毒素,没有形态束缚,要比白若一快上许多,亦朝着悯苍塔飞去,早就没影了。师尊愿陪你苏夜撑不住了,他跪伏在地上。噬魔圣水毫无计数地一股脑泼在他身上,灼伤了皮肤,也消融着血肉,那是噬魂销骨的疼痛,他后背的衣裳已经被燎开了几个破洞,那破洞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没有料到,雪朗也没料到,在场的平民和仙修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倒退数步,生怕那可怕的圣水溅出,哪怕一滴在自己身上。很疼……像火燎,像烙铁,像尖锐的匕首……不!都不是,那些不足以形容这种疼痛!那像是先用烙铁燎焦了皮肤,皮肤皱缩成一小点,化为袅烟,荡然无存,然后那是那血肉,血肉一挨到圣水直接化成了血水,然后是骨头,骨头最难消融,要疼很久……苏夜疼地已经没有能力思考了,可他看见台下那些畏惧的、痛快的、兴奋的眼睛,一双双充溢着黑色,连眼白都看不见了,又泛着诡异的黑红。苏夜不想喊出声,再疼,他都咬着牙,下唇已然被咬破,渗出鲜血。雪朗也是万万没想到。喃喃着:“不可能的,不是神裔吗?神裔怎么会……”他声音很小,旁人听不清。“难道……真的是魔?”他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跳,手一颤,那原本堪堪收住的细窄瓶口,又倾出了些许圣水,直直灌入苏夜的脖颈。“唔……”强忍着疼痛的闷哼声。苏夜忍着,绝不喊疼,他总觉得自己喊出了声,他的师尊就会出现。就像以前一样,像天边的神祇,忽然降落人间来拯救他。以前,他希望是。可现在,他一点都不希望白若一出现,被这些人看见,看见他同自己有任何牵扯。苏夜不想看见他们指着白若一,骂他教出了一个孽徒,更怕白若一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可实在太疼了啊!好疼!比深巷的疯狗咬的疼,比母亲割他手腕疼,比鸨娘的棍棒打的疼,也比那些经年累月的鞭笞疼……那圣水顺着脖颈流淌到前胸,所经之处,血肉模糊,经脉暴露在外面,血脉喷张,散发着淡淡的灵气,那是苏夜的灵脉……一遇到灵脉,圣水仿佛更加兴奋了,它们攻城略地,拼命腐蚀着,加速消融着。不消一刻,苏夜的灵脉就要废了啊!那他这辈子都不能再修仙了……“噬魔圣水的反应这么激烈,看来不仅是个魔,还是个大魔!”台下围观的人如是说。“塔主,他是大魔啊!杀了他!”“快将圣水灌下去!快灌下去啊!”“融了魔!融了他!”“…………”耳边都是嗡鸣,苏夜听不清了,那些声音一会儿近在耳边,喊地他浑身战栗,一会儿又远在天边,遥不可及,让他短暂放松。可一放松,那蚀骨的疼痛就又顺着灵脉攀爬上来。苏夜的右肩已经是森然一片白骨了。这变故出乎了雪朗的意料,他扫了一眼台下众人,很快便恢复了理智。看着苏夜,他轻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弃了吧。”他心知,就算不弃,将这人保下来也没什么用了,灵脉都灼伤成那样了,还怎么用?狠了狠心,手中玉瓶便又要倾下。“塔主!”雪忘尘喊了一声。雪朗抬眸看去,便见雪忘尘冲着他摇头。他不去看他,心想:这孩子,一贯以来都太过仁慈,仁慈的人又怎么能做悯苍塔的审判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