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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弱水三千(第2页)

“其实,跟您这个榜首比起来,我还得多讨教。报考的时候,一个朋友说:‘你不用考了,中研所只开出十个名额,他们系有个叫梅运的,连拿四年书卷奖,左手考都会第一名!’所以,对您才是久仰了!”

梅运竖着书,羞得半遮脸:“听起来像坏事传千里。我是拜专书之赐才上的,据说文字、声韵您考得最好。”

“当兵时闲着没事,抱着韵书啃,没才情只能靠苦功夫。”

“这功夫才不得了呢。”梅运很认真地点头称赞,心里对有人肯下这苦功而赏识不已。半晌,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他:“您服过役?”

“是。”赵圣宇扶了扶眼镜,腆然,“虚长几岁,马齿徒长,一事无成。”

梅运一笑,半闹着玩儿说:“那我们得保持距离,有代沟呢!”说完自觉造次,初次见面闹人家的年龄不成体统,这不是她的作风,奇怪的是,怎么跟这个人一见如故全无生分?

“我本将……”赵圣宇霎时住口,改回一句,“放心,我会设法把那个沟填平。”说完,也自觉这话是否轻佻了,有点懊恼,随梅运往前直走。窗外的榄仁树一路走一路更残艳,雨打在面包叶盘上,有意无意似琴弦。赵圣宇夙闻这儿杜鹃花好,不免留意看,季节不对,一丛丛杜鹃敛于雨中,只剩老旧的枯枝空叶,看不出美。

梅运点头一笑,转身正待提步离开,回头轻笑:“还有,我们别再‘您’来‘您’去,明明近在眼前,感觉远在天边。”接着,眼光从他脸上一移,水漾漾地把窗外的美景都摄入,脸庞清朗明亮,往外一指,对他说:“那就是杜鹃,花期短,开的时候酣畅得不像样。”

赵圣宇看着她那瘦姿清影,眼睛没移开。

“那边那棵,看到没?那是流苏树,开的花像雪。”

“像血?”赵圣宇吓一跳,寻她所指,乃瘦树一棵。

“嗯,像雪花。”梅运兀自赏着,“风一吹就谢了。”

赵圣宇一下子有些昏头,从杜鹃花到流苏树,从血到雪,跟不上她的语词指向的幽林秘境,但听到风吹花谢,不禁涌现李商隐的诗境:“帘外辛夷定已开,开时莫放艳阳回。年华若到经风雨,便是胡僧话劫灰。”当下心情为之怃然。

“到了。”梅运在系办门口停下,“你找助教,他会帮你忙。”

她叮咛:“明天有高级英文课,虽然不计学分,但是必修,希望你来和大家见个面。再见!”

“谢谢您……你,梅运。”赵圣宇诚意说。

梅运踩着空空的跫音往楼梯行去,临回身,却停住,回头,隔一箭之遥,看见赵圣宇也还站在原地目送。这样远远互望,仿佛心事未了,却又似梦醒,举手向对方挥别。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心中转着他刚刚说出口立刻刹住的话,不禁抿嘴偷笑。她当然知道浸**在古典世界久了,诗词歌赋早已化成血液在体内奔流,常常因一字一事触发而脱口引出,有时适切收一针见血之妙,有时反之,旁生歧义引人误解。他刚刚猛然收口,一定是警觉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话太轻浮,由此看,应是个磐石心性之人。

“亏他收口,他要是不知轻重说出,看我怎么收拾他。”梅运才动完这念头,察觉自己在乐着,又自问:“若他真这么说,我怎么回?”脚步轻快,就这么自顾自遐想,忽地停住,发觉自己跟他挥别了却在心里延续对话,不像这季节该有的现象。

她走了好一会儿,赵圣宇犹靠在窗边远眺铁灰天色发呆,摘下眼镜,揉眉沉吟:“梅运,梅……运……”嘴角浮起微笑。

这寻常午后相遇,不及一盏茶工夫,却给他的人生犁开一道土堤,河水奔流而来。

2

研究所的课不似大学部紧锣密鼓,除了必修“高级英文”,必选“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国经学史”“中国语文史”只要三选一,其余是专书。研究生各自选修自己感兴趣的课,路径各异,虽同在文学院上课,各自出没的时间不定,碰面的机会反倒少。

赵圣宇有志于批评,梅运素爱文学,两人选的课便甚少相干。赵圣宇连脱了两次“高级英文”,梅运再碰到他已是两个星期后。

这天,五点钟下课,教授走出后,同学们也陆续离去。只见赵圣宇站起来,拢了拢桌上书籍、笔记,走上讲台拾起板擦,把黑板上满满的字迹一一抹净。梅运坐在下面,瞧他举止从容,丝毫没有时下青年的浮华,心里先给他一评:“这人,倒还知书达礼。”

赵圣宇擦完黑板,洗过手,回身正要抱书走,发现梅运坐着不动,有点喜出望外,便问:“你还没走?”

梅运心神正千般忖度着他,被猛地一点,有些心虚,随口掩饰:“把……把笔记整理一下。”

“那正好。”赵圣宇离开书,走向她,“有几个问题请教梅同学。”许久未见她,他的话头起得拘谨。

梅运听他这么称呼,太拒人于千里的口气,便低头沙沙写字,道:“梅同学走了!”

赵圣宇一愣,随即赧然会意:“梅运在吗?”

梅运还他一笑。

正说着,窗外传来当当的钟响,梅运语重心长地看他:

“文学院面对着傅钟,真让人觉得念中文系是任重道远的事……”

赵圣宇知道她在问脱课之事,沉默半晌,阖书招来:

“我回南部两趟,一趟搬家安顿自己,一趟安抚别人,主要是……”眼睛里净是匆匆行路风尘,漫漫一片。

梅运心想:“倒错怪他了。”听他迟迟不将话说明,便搁上一句:“说得出的或说不出的?”

赵圣宇一惊,定定看她面目,只是一脸体贴意,遂心凝神重道:“说不出。”两眼瞪着廊下黑黑的天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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