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海雾爬上艺术馆的玻璃幕墙,像无数细小的手指轻轻叩击着透明的边界。小美站在群忆共鸣仪前,指尖悬停在启动按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仪器内部的光流如星河般缓缓旋转,每一道光线都代表着一条正在被唤醒的记忆轨迹??来自云南山区孩子稚嫩的童谣、北方老工匠敲打铜铃时的叹息、监狱里那句迟来二十年的道歉……它们汇聚于此,交织成一张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网。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这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更深的预感,像是某个早已埋下的伏笔正悄然裂开缝隙,即将吐出不可知的真相。她的徽章在掌心微微发热,蓝光闪烁频率与共鸣仪核心同步,仿佛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共振。
“你准备好了吗?”装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一件旧式工装夹克,肩上还沾着调试设备时蹭上的金属粉尘。这三个月,他几乎没合过眼,带着团队将共鸣仪从理论推演到实体成型,只为确保它能承载那些未经修饰的真实声音,而不是沦为又一个被算法操控的情感秀场。
小美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你说,如果玛拉现在就站在这里,她会按下去吗?”
装煊沉默片刻,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那颗悬浮于仪器中央的水晶球上。球体内,千万条声波轨迹正自发排列成一朵蒲公英的形状,随风欲散。“她十四岁,住在岛上,听的是海浪和鸟鸣。可她的意识里藏着周明远最原始的神经图谱。”他低声说,“她是钥匙,也是锁。我们不知道打开之后,出来的究竟是记忆,还是替代。”
小美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晚天文台传回的音频??两个女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唱着同一首摇篮曲。一句“姐姐,我找到妈妈的声音了”,像一根针扎进时间的薄膜,刺穿了所有人为构筑的安全边界。
她知道,那个“我”不是玛拉。
是另一个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苏婉清当年复制周明远意识时,顺带保存下来的某段残影??以女儿为容器,以母爱为引信,深埋在数据底层的一枚情感炸弹。它不急于引爆,而是静静等待,等一个信号,等一声呼唤,等一次真正的共鸣。
而现在,一切都已就位。
她睁开眼,终于将手指按了下去。
嗡??
整座艺术馆骤然亮起。地面开始流动光影,墙壁化作巨大的投影幕布,天花板则模拟出南半球的星空。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通过扬声器播放,而是直接由共鸣仪激发空气振动,形成一种近乎触觉的听觉体验。人们站在大厅中央,仿佛置身于一场跨越时空的集体低语之中。
一位老人蹲下身,泪水滑落??他听见了亡妻临终前没能说完的那句话;一个小女孩踮起脚尖,对着虚空挥手??她在录音瓶里存下的生日愿望,此刻正被远方陌生的孩子重复念诵;一对多年未见的兄弟隔着人群相视而笑??他们童年常哼的小调,在系统中自动匹配连接,完成了迟到三十年的合唱。
这就是共忆计划的终极形态:不是单向传递,不是被动接收,而是让每一个“记得”都成为一次主动的回应,每一次开口都激起千层涟漪。
可就在高潮来临之际,共鸣仪的核心突然颤动了一下。
一道不属于预设程序的声纹悄然浮现,混入万千音流之中。起初只是微弱的杂音,如同电流干扰,但很快,它的节奏变得清晰起来??是那首童谣,《蒲公英飞过海》。
小美猛地转身扑向控制台,手指飞快调取源码分析。装煊也冲了过来,脸色瞬间煞白:“这不是本地生成的!信号来源……是塔乌岛方向!而且,它的编码方式……和玛拉上次回复我们的摩斯电码完全一致,但强度提升了十倍!”
“她不是在回应我们。”小美的声音颤抖,“她是被推送了一段指令。”
话音未落,整个系统的可视化界面猛然扭曲。原本温柔扩散的蒲公英图案开始收缩、变形,最终凝结成一只眼睛的轮廓??瞳孔深处,浮动着一行用中文写成的文字:
>“你守护的记忆,本该属于我。”
全场观众陷入混乱。安保人员迅速封锁出口,技术人员拼命切断外部接入端口,可那股信号如同活物,顺着光纤网络疯狂蔓延,甚至一度试图接管城市广播系统。
“它在模仿守门人权限!”装煊咬牙切齿地砸下应急断路键,“必须物理隔离主服务器!否则整个共忆网络都会被覆写!”
“等等!”小美突然抬手制止,“别切断……让它进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装煊瞪大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它完成协议覆盖,你就会失去守门人身份!所有由你认证的记忆节点都将失效!林晚舟留下的体系会彻底崩塌!”
“可如果我不让它进来,”小美直视屏幕中的那只“眼”,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就永远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她说完,反手输入一串只有她知道的密钥??那是苏婉清留给她的最后一道保险,名为“归零通道”。一旦启用,系统将暂时放弃防御机制,允许外来意识体以平等身份接入核心对话层。
刹那间,艺术馆内所有声音归于寂静。
只剩下那一句童谣,一遍遍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