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星期,桑无焉因为是他们这个组的组长,又去了一趟那所小学,补交別的同学的资料。刚到教学处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巧碰到他要去上课。
“小桑,你先等一会儿,我下课就来。”主任吩咐。
“哎,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不急。”
汪主任前脚刚走,上课铃声后脚就响起来。桑无焉环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找了沓报纸,隨即便在藤椅上坐下来。
教学楼是那种老式的四层建筑。每一层楼的过道夹在两边教室的中央,所以显得走廊特別狭长,容易有回声。一般情况下,上课的时候,大部分教室都会掩著门,避免相互串音。
而汪主任的办公室正好在四楼走廊的尽头,离教室比较远,所以显得略为安静。
那厚厚一沓报纸无非是各级党报教育报之类的,没有边,没有八卦,没有噱头,因此桑无焉几分钟就看了个遍,翻完之后更觉得剩余的时间很无趣。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掛钟,才过了七八分钟,於是泄气地將下巴搁到办公桌上,昏昏欲睡。隱隱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传过来,她趴到桌面上,闭上眼睛。
朗读的是什么呢?
好像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忽然,一阵钢琴声插进这琅琅读书声中。
桑无焉虽说是音痴,但也知道这歌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很简单的几个单音被人轻鬆地过了一次后,第二遍却成了断断续续的单音,並且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就这么一次也好,可是她居然听见那人就这么弹了三四次,而且弹琴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有些没好气地站起来,抓了抓头髮,隨即第n+1次看了下掛钟,离下课的时间还那么漫长……
桑无焉走出办公室,发现钢琴声是从对面的琴房发出的,而且门是虚掩著,並未紧闭,所以才有小小的声音泄露出来。
她怕是有孩子们在里面上课,所以走到门缝外面悄悄地探头。结果里面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样,只坐著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最近时常在桑无焉脑子里晃悠的身影——苏念衾。
他左手按著琴键,右手握著一支笔在一个小板上记东西。那种小板子在汪主任的办公室里也有,是盲文板。他紧蹙著眉,一边按琴键一边记著盲文。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备课之类的,大概正在冥思苦想著怎么教那群孩子。
但是,好像又被难倒了。
苏念衾按下两个音,在笔记上记了些什么,隨即又摸了摸琴键,顿觉不对,又不禁摇摇头。桑无焉见他如此折腾了好几番,於是得以明白那烦人的琴声是如何得来的了。
只见他的好脾气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写盲文的手越来越急不可耐,下手也越来越重,到后来每一笔下去几乎都是狠狠地戳到上面。
最后一次,苏念衾终於爆发,直接將钻头笔狠狠地拍到盲文板上,啪的一声响。
桑无焉不禁被嚇了一跳,顿时晓得这人的脾气绝对是非常糟糕,居然都能跟自己较这么大的劲儿。顿时她有些想闪人,免得被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此偷窥,被当成城门边上的那条鱼给水煮了。
但是……
她也想留在这儿。
就在此刻,苏念衾伸出左手食指在琴键上重重地滑过,从右至左,接著从左至右。如此闭著眼睛来回折腾了钢琴两三次以后,他的手指已经从原来生气时的僵硬变得柔软了,神色也稍微缓和下来。
他沉沉地嘆了口气后,双手平放在琴键上,微微一顿,隨之熟练地弹出一首曲子。那曲子异常低缓,透著一丝中国风,此时被他嫻熟地用钢琴奏出来又別有一番情调。
很好听的歌,要是填上恰当的词,也许更妙,桑无焉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一阵风灌进走廊,忽地將琴室的门吹动了稍许。
门的合页有些陈旧,发出吱呀一声响。
桑无焉怕他发现响动,急忙拉住门,让它不再晃动。没想到,苏念衾已经听到声响,於是琴声一滯,將头转向桑无焉这边。他的脸朝著桑无焉微微一定,然后侧了侧头。
桑无焉顿时觉得懊恼,本来风吹门动是件多么寻常的事情,自己却画蛇添足了一把。她赶紧屏住呼吸,停止一切动作。
其间,只能隱隱听到走廊那一头的孩子们还在念《乌衣巷》,除此以外就是风声——秋风吹过楼下枯萎的梧桐叶发出的簌簌声,还有就是冷风呼呼挤进过道里的声音。
须臾,苏念衾淡淡地开口:“谁在那儿?”
这一句话问得桑无焉有些措手不及,便下意识地回话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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