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悦微微点了点头,“对,你说得对,目前看我是养不起他的。冷静地想,他的父亲能提供给他的远比我多。甚至因为我这个母亲的缺失,而给他带来的情感上的亏欠,似乎都能通过他爷爷奶奶的照顾,弥补大部分……但我不会放弃!就算这是一个母亲的自私吧,甚至你说我疯了也好,我不放弃!只要有任何一个可能的希望,只要能让我留住孩子,我都不会放弃。”
“所以你宁可伤害秦灿!”潘洁恨恨然。
宁悦看着窗外,眼底隐隐浮起水光:“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的家已经散了,这世上我唯一的血亲就是这个孩子。”她转向潘洁,微微摇头,“我活了四十年,我见过友谊随着时间消失,见过爱情如何被谎言摧毁,唯独没见过亲情的中断。如果有,那也是死亡。我是个胆小的人,但我并不怕死。对我而言,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没有家人。”
两人都不再说话,彼此的目光都躲闪到一边。宁悦看着手边的白开水,潘洁的手指在桌子上漫无目的地画圈。
良久,宁悦才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对秦灿,我很抱歉。如果他不肯帮我,我不会勉强。但是他伸出的橄榄枝,我一定会接,那是我的救命稻草。”
胡子渊看到宁悦,兴奋地举起手机说:“妈妈,刚才爷爷打来电话,我帮你接的哦!”
宁悦心里呼的一沉,勉强露出笑容问:“哦,妈妈的电话你也敢接了啊!那爷爷说什么了?”
“我是看到是爷爷的来电显示才接的,别人的我才不动呢!”胡子渊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委屈。然后就兴奋地向宁悦表功:“爷爷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妈妈的办公室。爷爷问我不回家住在哪里,我说在一个叔叔家。爷爷问叔叔家在哪里,我说在许多楼里。门前有一堆垃圾。”
胡子渊颠三倒四地说着,宁悦听着,心里略微有点放心。老人家想从孩子嘴里掏出话来,但是孩子太小,清楚地说出一个陌生的地址有点困难。想到这里,宁悦居然笑了。胡子渊一看妈妈笑了,立刻小脸放光:“妈妈,你终于笑了!你一直不笑,吓坏宝宝了!”
胡子渊五岁以后就不怎么自称宝宝了,但是六岁生日过后,他似乎找到了一种表达方法:每次想撒娇的时候,都会自称宝宝。
宁悦顺着儿子的心意,任由他钻进自己的怀里,配合地圈住小小的身子,苍凉的心慢慢温暖起来。
潘洁看着宁悦母子的互动,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感在她心里滋生。她不了解母亲可以疯狂到什么地步,但是她记得,自己初二时被校外的小流氓要求交男友,妈妈是如何找那个小流氓交涉的,如何在一群半大男生的围攻起哄中坚决地要求对方离开自己的女儿的。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妈妈也许真的会被这些被激怒的半大男孩打伤。可是,事后妈妈只是说,早就知道会这样,之前就已经拜托派出所的叔叔了。从那以后,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每天上下学妈妈都会在校门口等她。
潘洁想着,忽然意识到,也就是从那时起,一直风风火火经常出差跑业务的妈妈似乎就不怎么提工作的事了,也没再出过差,直到退休她也不过是个普通工人。
母亲可以为孩子付出什么?
全部。如果牺牲生命显得太过宏大而变得虚幻,那么放弃前途和尊严,理想和奋斗,算不算呢?按下个人的野心,忍住与生俱来的欲望,看别人起高楼,看别人风流娇艳,默默地自愿地无怨无悔地牵着一只小蜗牛在时间的洪流中悄然前行。
这样的选择,放在人生的背景下,不算牺牲吗?潘洁默然不语,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钟天明戳戳她,秦灿已在办公室里等着。
“有什么想法,现在就说吧。”秦灿两手交叉放在身前,靠着椅背,微微斜睇着潘洁。
潘洁对宁悦不是没有同情,刚才和宁悦谈过之后,潘洁也有些理解宁悦的难处。对自己的坚持,有了几分不确定。可是,这些不确定,在看到秦灿和他摆出的姿态之后就变味了。潘洁皱了皱眉,说道:“我觉得个人的事情应该和家里的事情分开,这里毕竟是办公室。”
潘洁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公司里不只是宁悦一个人带孩子。有孩子的同事一大把,钱律师家里也有个三岁的宝宝,如果允许宁悦带孩子上班,别人再提出类似的要求怎么办?又不是开幼儿园的!”
“有道理,然后呢?”
潘洁诧异地看了一眼秦灿,迟疑了一下才说:“就算宁悦目前处于特殊阶段,可是谁还没有个特殊情况呢?今天宁悦离婚可以带孩子上班,还能迟到早退,那过两天我大姨妈来了,身体不适是不是也可以早点走,以后每个月都能早点走?每个人都因为自己个人的特殊情况,而被特殊对待,工作还怎么做?”
秦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潘洁咬着下唇,看了一眼秦灿,心一横,道:“现在公司里面有很多议论,我听说高层的例会也专门提到我们部门的效率问题。就在刚才,销售中心的冯主任还拿这个做法子……我知道我只是一个行政人员,管理层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操心,可是……”她偷偷地看了一眼秦灿,秦灿已经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户外面的那堵玻璃墙默然不语。
潘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但无论如何,说出来就不会有遗憾了,“可是,我们是一个team,我不想看到您或者谁被牵连!”她的脸火辣辣的,原本鼓足了勇气要直白说出的话被藏在了团队的名义下!即便如此,潘洁的胸腔也像揣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
然而,秦灿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良久,他才好像突然醒悟一般,嗯了一声,扭头问道:“没有了?”
潘洁摇摇头。
秦灿深吸一口气,才说:“如果宁悦这次没有遇到我,她会是怎样的情况?”
潘洁愣住了,这个问题好奇怪。不过,她还是实话实说:“早就被开除了。”就像宁悦说的,即使她老公不想法逼她辞职,公司也不会继续用她。
“然后呢?如果她离婚了,又被公司开除,没有工作,怎么办?”
“再找呗!”潘洁皱眉,感到隐隐的不快。
“能找到什么工作呢?”秦灿看着潘洁,“你如果是一家公司的人力,你会给她机会吗?”
潘洁讪讪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否定道:“总会有工作机会的!或者自己创业什么的。”
秦灿笑了:“你忘了她孩子才多大吗?创业?她有那个时间吗?”
潘洁低头嘀咕:“只要努力,总不会饿死的。”
秦灿忽然叹了口气:“当然不会。可以做保洁,可以做临时工,可以去做短工,可以一份份地换工作。”他扭头去看窗外的墙,“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潘洁吃惊地抬起头,然后惊骇地发现秦灿的眼角亮晶晶的。秦灿说:“谢谢。我知道你是好意,叫你进来也是告诉你,你想的和做的都不是你的错。希望你能在这个部门一如既往地开心工作,不要因此而有什么担心。不过,在宁悦的问题上,我已经决定了。至于我的未来……”秦灿熙然一笑,“如果不能做自己的想做的,如果做的事情不能让自己心安,这样的工作有什么意义!”
秦灿点头:“是的。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每个人都错了。”
潘洁不解,秦灿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下班以后,秦灿果然拽着宁悦带上胡子渊,直奔慕晓的办公楼。秦灿说,那附近有一家亲子餐厅,胡子渊可以进去玩玩儿。
宁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作为一个连女朋友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单身汉,居然知道那里有一家亲子餐厅,感觉实在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