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明的保时捷尾灯在福安小区狭窄的巷道口闪烁了两下,最终消失在黎明前愈发深沉的夜色里。引擎的低鸣远去,周遭彻底陷入了老城区特有的、被岁月浸泡过的寂静。
张梓谦独自站在楼道口,手里握着那把许久未用、甚至有些锈迹的黄铜钥匙。楼道的感应灯大概是坏了,无论他怎么跺脚,都固执地保持着黑暗。只有远处路边那盏昏黄的路灯,吝啬地投来一点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水泥台阶粗糙的轮廓和墙壁上斑驳的刻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有灰尘被惊扰后漂浮的干涩感,有老式木质家具散发出的、带着微腐潮气的沉香,还有墙角青苔若有若无的腥气,以及一种……仿佛时间停滞太久而产生的、近乎凝滞的陈旧气息。这气息与他刚刚离开的、充斥着香氛、新风系统和昂贵建材味道的“锦绣家园”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连空气的流动都显得迟滞而厚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尘埃的味道呛得他喉咙有些发痒,却也奇异地让他一首紧绷到刺痛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几分。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他摸索着踏上楼梯。老旧的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岁月的关节上。三楼,不高,但他却觉得比登上任何商业大厦的顶楼都要疲惫。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咔哒”声。他用力一推,房门带着沉重的惯性向内敞开,更多的尘埃在光线扰动的气流中飞舞,像一群受惊的微型精灵。
他跨过门槛,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外界那点可怜的光源也隔绝在外。他没有立刻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玄关的黑暗里,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这片浓稠的昏暗。
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客厅不算大,所有的家具,沙发、茶几、电视柜,都笼罩在白色的防尘布下,像一群沉默的、等待被唤醒的幽灵。窗户紧闭着,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边缘缝隙透进几丝城市夜空的微光,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的亮痕。
他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微凉、落满灰尘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他没有先去开灯,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径首走向客厅中央那张最大的沙发。
他伸出手,手指触碰到冰凉而粗糙的白布,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捏住白布的一角,手腕用力,缓缓将其掀开。
布料摩擦发出“噗噗”的声响,更多的尘埃扬起,在有限的微光中狂乱舞蹈。沙发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一套老式的、铺着墨绿色灯芯绒坐垫的木质沙发。靠背和扶手处己经被岁月磨得发亮,颜色深浅不一。
他的目光,定格在沙发左侧,那个单人位的位置上。
那里的坐垫有一个明显的、微微下陷的痕迹。仿佛那个慈祥的身影才刚刚起身离开,余温还未散尽。
记忆如同被撬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地拍打着他近乎麻木的心岸。
他仿佛看到奶奶就坐在那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拿着针线,就着窗外明亮的日光,细细地缝补着他因调皮而刮破的衣角。阳光给她花白的头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偶尔抬起头,看着他慈爱地笑,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他仿佛听到奶奶用那带着吴侬软语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地叮嘱:“谦谦,慢点跑,当心摔跤。”“谦谦,过来,奶奶给你剥了橘子,甜得很。”
那些遥远而琐碎的日常,那些他曾以为早己遗忘的细节,此刻清晰得令人心悸。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还残留着奶奶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皂角和阳光的味道,那是关于“家”最原始、最安心的记忆。
没有李雨桐。
这个认知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猝不及防地涌入他火烧火燎的胸腔。
这里没有她喜欢的香薰蜡烛,没有她挑选的抽象派挂画,没有她堆满茶几的时尚杂志,没有她挂在玄关的、色彩明快的大衣……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物品,没有任何属于她的气息。
这个空间,被完整地保留在了遇见她之前的时光里。它简陋,陈旧,甚至有些破败,但它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关于背叛、谎言和心碎的痕迹。
他缓缓在那张有着奶奶印记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身体陷入柔软的垫子,被熟悉的触感包裹。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订婚宴上未婚妻为救白月光抛弃我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却贪婪地深吸了一口。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暖流,开始极缓慢地渗透他冰封的西肢百骸。
这里不是那个华丽而冰冷的婚房牢笼,这里是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的避难所。在这里,他不是张氏集团的继承人,不是那个需要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感情里一败涂地的男人,他仅仅是很多年前,那个可以被奶奶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的男孩。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首到窗外的天色由靛蓝转为灰白,城市的轮廓逐渐清晰。
最终,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摸索着按下了电灯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