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宁在灯下翻完最后一卷《千金方》时,天刚露白。
他合上书,揉了揉眼。案头堆着三本医案,都是前朝太医署留下的脉录。他昨夜把李隆基的年岁、起居、旧疾翻了个遍,又对照唐代宫廷用药习惯,将现代医学术语逐句转译成“阴阳”“气血”“经络”一类的说法。
他不能错。
皇帝若觉他说辞古怪,一句“妖言惑众”,就能让他永不得入宫门。
更怕的是,被看出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起身,整衣,提药箱出府。天阴,风硬,街上人少。守宫门的侍卫认得他,点头放行。
太极殿偏殿己备好软榻、香炉、茶盏。内侍立于两侧,高力士站在帘后,只露半身。
刘秋宁跪拜叩首。
李隆基坐在御座上,未穿龙袍,只着素青常服。面色平静,眼神却不动。
“平身。”
声音不高,也不低。
刘秋宁起身,低头候命。
“朕近日心悸,夜寐不安。听高力士说,你治匠人断臂有奇效。今日请你来,诊个脉。”
“臣遵旨。”
刘秋宁上前,取锦帕垫脉枕,双手捧起李隆基右手腕。指尖搭上寸关尺,闭目凝神。
脉象浮而弦,重按有力,节律略快。
肝阳上亢,交感神经持续兴奋。换作现代诊断,是长期高压导致的自主神经失调。
他放下手,又诊左脉。结果相近。
“陛下脉象弦数,阳气过盛。肝火上炎,扰动心神。此症不在脏腑,而在情志。”
李隆基没动。
“讲下去。”
“陛下日理万机,思虑过重。怒则气上,忧则气结。气机不畅,久而成疾。非药石可独解。”
“那依你之见?”
“静养为基,疏导为要。需调息宁神,导气归元。不可一味压制,否则郁结更深。”
殿内安静。
高力士轻轻咳嗽一声。
刘秋宁知道这话险。表面说病,实则劝政。皇帝刚登基,权柄未稳,太平公主尚在朝中布眼。哪能说歇就歇。
但他必须说。
不说,就不像一个敢言的医官。说得太首,又像刻意冒进。
他补了一句:“治国如调元气。过刚易折,过缓则滞。唯有平衡,方可长久。”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长。
不怒,不笑,也不疑。
只是看。
像在掂量一句话的分量。
片刻,李隆基开口:“你这说法,与太医署寻常论调不同。师从何人?”
问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