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看见树丛,就给我捎棵树回来,”他对已经上马的人说,“要是咱们有一两棵小树的话,我就用不着为办点儿私事走那么远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小心,”奥古斯塔斯说,“蹲到一头牛后头不就行了,反正你的肚子上已经有个洞了。”
“要是把那架钢琴带来就好了,”大嘴唇说,“现在来段钢琴曲才好呢。”
考尔叫盘子负责整个牛群,这意味着盘子突然肩负起两项重任——罗丽娜与牛群。只要想想这一点,他就变得老实了。无论是那个姑娘还是牛群出了差错,都会使他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来。
“让牛群慢慢走,”考尔对盘子说,“伯特到前边去探路,要保证有水。”
如果说盘子变得老实了,而纽特则因自己被选中与他们同去而感到无上光荣。他知道有几个伙计忌妒他,尤其是瑞尼兄弟,但这是队长的命令,谁也不敢吱声。当队长将两盒步枪子弹放进他的鞍袋里时,他更加感到自豪,因为这表明他要去参加战斗了。队长能带他参加这样的活动,肯定说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只有原先老帽子溪的几个人——队长、古斯先生、豌豆眼和狄兹——才能去,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往东骑时,他每隔几分钟就用手摸一摸,看看枪是不是还在。
他们来到威尔巴杰跟前时,太阳刚刚落下去,草原上漫长的黄昏正渐渐消失。威尔巴杰一直到了阿肯色河边才倒下。他躺在河岸阴凉处的一条毯子上,毯子是狄兹给他的。他们过来的时候,他虚弱得只能稍微抬一下头,即使只是这样,也使他费了不少力气。
“哎呀,你们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他对奥古斯塔斯说,脸上露出惨淡的微笑,“我尽量躺着不动,不让血流到你们的人留给我的这条好毯子上。”
奥古斯塔斯猫下腰看了看,立即知道他没有希望了。
“流血太多,我一定白得像雪一样了。”威尔巴杰说,“太糟糕了,肺部中了一枪,另一枪像是把我的胯部打坏了,第三枪只伤了点儿皮。”
“肺上那一枪我们怕是爱莫能助了。”考尔说。
威尔巴杰笑了笑。“是的,连波士顿的外科大夫也束手无策。”
他又抬了抬头。“还骑着那匹母马呢。”他说,“要是当初我能说服你把它卖给我的话,我就不会挨枪躺在这儿了。它肯定会闻出那些混账盗马贼的。我的确认为它是匹好马。”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考尔问,“你来得及数吗?”
“我想是丹·萨格斯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可恶的黑鬼和他们在一起。”威尔巴杰说,“我想我打中那个黑鬼了。”
“我没听说过萨格斯兄弟。”考尔说。
“在沃斯堡一带,他们是臭名昭著的杀人魔鬼。”威尔巴杰说,“我可没有料到我竟蠢得死在他们手里,这太丢人了。我经历了最残酷的战斗而平安无事,到头来却死在一个偷偷摸摸的他妈的盗马贼手里,真叫我无地自容。”
“咱们谁都可能睡过头的。”奥古斯塔斯静静地说道,“你别说话,老老实实躺着,肺部的伤也许能好。”
“不会好的,先生,不会。”威尔巴杰说,“在和南军打仗的时候,肺部受伤死去的士兵我见得太多了,还不如再多说会儿话呢。”
他将目光转向了母夜叉,笑了起来——看到它比他看见任何别的东西都兴奋。
“我实在喜欢那匹母马,”他说,“劳驾收留一下我那匹不像样的马吧,它虽然不算上等马,走起路来也还稳当。”
他躺下后沉默了片刻,天更黑了。
“知道吧,我生在哈德孙河上,”过了不久,他说,“我真想死在那条河上,不过现在这条混账阿肯色河也将就了。”
“不要总说自己的死吧,”奥古斯塔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这样做不够绅士派头。”
威尔巴杰看着他,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将肺里的血带了出来。“是呀,就是因为我不够绅士派头,才在这阿肯色河上流这么多血,快要死了。”他说,“我本来可以跟我的弟弟一样当个律师,那我说不定现在正在纽约吃牡蛎呢。”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没有再说什么。纽特与几匹马守在一起,他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他不太了解威尔巴杰先生,起初还认为这个人说话很生硬。但是,他现在正躺在一条沾满血污的毯子上安详地死去,这一景象对他的冲击太大了,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草原越来越黑,愈加显得空空****的,他被这种气氛强烈地感染着,一种悲怆的感觉浮上心头,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考尔队长与古斯先生在即将死去的那个人身边坐着,狄兹正在近百米外的河边警戒,豌豆眼和纽特与马站在一起,想着各自的事情。
“他还有多久才死?”纽特问道。他觉得他无法整夜忍受这种思想压力。
“我见过有些人持续好几天。”豌豆眼悄悄地说——他一向认为在一个人身边谈论他的死是不礼貌的。奥古斯塔斯刚才那个笑话就使他很吃惊。
“但是有的时候他们很快就死了,”他又说,“他们准备好了就死,甚至没准备好也死。这个人流血太多,很快就会死的。”
考尔与奥古斯塔斯知道,除了等待死神降临,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于是他们便坐在威尔巴杰那条毯子旁边,默默不语。两小时过去了,只能听到威尔巴杰微弱的呼吸声。
这时,威尔巴杰竟抓住考尔的手握了一会儿,考尔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咱们握握手吧,谢谢你对我的帮助。”威尔巴杰有气无力地说。考尔与他轻轻地握过手后,威尔巴杰又向奥古斯塔斯伸出手,奥古斯塔斯也与他握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