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把它的眼蒙住。”考尔说。
“蒙上它的眼睛,下次就不咬你,而咬木桩了。”奥古斯塔斯说。
考尔把鞍垫给它盖上,拾起了马鞍。因被拴着,它无法咬他,但它的后腿并没有拴住。他紧靠它的前肩,准备装上马鞍。母马用后腿踢了一下,没踢着他,却差点儿把他手中的马鞍踢飞。他再次紧靠它的前肩,把马鞍装好。
“还记得那匹马吗?它把那老家伙的脚指头咬掉了——我是说左脚的全部指头。”奥古斯塔斯说,“那个老家伙叫哈威尔。他参军后死在维克斯堡。没了脚指头,他什么都干不成了。当然啦,咬他脚指头的那匹马头大得像个南瓜。我不信这么匹小母马能一口把五个脚指头全咬掉。”
考尔把马鞍放好,但是马鞍一碰马肚子,它便猛地高高蹿起,把马鞍抛到十米外,掉在地上。奥古斯塔斯见状大笑不止。考尔走进马厩,拿来一根生牛皮绳。
“要帮忙就说一声。”奥古斯塔斯说。
“用不着。”考尔说,“用不着你帮忙。”
“考尔,你从来就不肯学着点儿。”奥古斯塔斯说,“世上有的是驯服了的马,像你这种肩挑重担的人为什么偏愿意在这匹小母马上浪费时间?连上马鞍都必须事先把它捆好,还得蒙上眼睛。”
考尔没理睬他。不一会儿,母马又试着抬后腿再踢一下,心想踢着什么算什么。趁着这一踢,考尔用绳子把它的腿套住了。他把绳子拴到木桩上。母马靠三条腿站着,便不能再踢了,否则就要摔倒。它用眼角瞧着他,气得有点儿哆嗦,但还是让考尔装好了马鞍。
“你为什么不把它卖给杰克呢?”奥古斯塔斯说,“他们要是不吊死他,也许他能把它驯好。”
考尔装好马鞍,就让它三条腿着地在那里拴着,自己走到围栏那边吸烟,给母马一点儿时间审度一下形势。
“杰克呢?”他问道。
“睡了。”奥古斯塔斯说,“我看他焦虑得筋疲力尽了。”
“他一点儿也没变,”考尔说,“他妈的半点儿也没变。”
奥古斯塔斯笑了。“你真会说话。”他说,“你最后的改变是什么时候?肯定在咱们见面以前,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瞧它看咱们呢。”考尔说。母马确实在看他们——连耳朵都竖起来冲着他们。
“我可不认为它在向你表示敬意。”奥古斯塔斯说,“它可不是因为爱你才瞧你的。”
“不管你怎么说,”考尔说,“我从没见过比它更聪明的母马。”
奥古斯塔斯又笑了。“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个呀。聪明,是吗?”他说,“你和我对问题的看法正好相反。你需要提防的正是聪明的活东西,不管是马、女人、印第安人还是其他什么玩意儿。我早就知道笨有笨的好处,一匹笨马可能会偶尔踩到坑里,但至少你能背对着它而不至于被咬掉一块肉。”
“我宁愿我的马不往坑里踩。”考尔说,“你真的相信有人在追捕杰克吗?”
“难说,”奥古斯塔斯说,“杰克一贯精神紧张。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人见的印第安人都多,但那不过是因为他草木皆兵,把一动不动的树丛也当成印第安人。”
“死了的牙医可不是‘一动不动的树丛’。”考尔说。
“对。这么说,那个司法官倒成了不可知的因素。”奥古斯塔斯说,“也许他并不喜欢他哥哥;也许他来抓杰克之前就让土匪打死了;也许他迷了路,到华盛顿特区去了;也没准儿他明天就来把咱们都干掉。我可不下这个赌注。”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听见盘子的辘轳又绞起了一桶土。
“为什么不到北边去?”考尔说。他的话使奥古斯塔斯猝不及防。
“嗯,我不知道。”奥古斯塔斯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据我所知,你也没有。我倒是想过再去和印第安人打仗,但你我年纪有些大了。”
“不会有什么仗可打的。”考尔说,“你也听杰克说了,北边跟这里差不多,印第安人马上就要被消灭了。杰克对他见过的地方能分得出好坏。那里好像是牧人的天堂。”
“不,不,倒像是他妈的荒野。”奥古斯塔斯说,“那儿连房子都没有。我这辈子在地上睡觉睡够了。现在我想过过文明生活。我不一定要看歌剧、坐电车,但我得好好享受享受像样的床和能遮风避雨的屋子的乐趣。”
“他说那儿能赚钱,”考尔说,“他的话有点儿道理。总会有人到那儿落户,把那块土地弄到手的。咱们为什么不能头一个去?我可以给你买四十张床。”
令奥古斯塔斯惊讶的不是考尔所说的话,而是他的弦外之音。多年来,考尔一直认为生活基本上结束了。考尔一向不是找理由寻欢作乐的人,而是一个对自己的目的十分清楚的人。得克萨斯的开拓者需要保护,以防北部印第安人和南边土匪的侵扰。作为一名保安队员,考尔热爱这一工作,并且一直精力充沛地干着。如果换个人,也许会把充沛的精力用来寻欢作乐。
然而,那种工作没有了。在南部,那种工作的内容成了主要保护像金队长和上海皮尔斯这样的富人。这两个人拥有的牛比任何人需要的都多。在北方,军队最终取代了保安队,与科曼切人打仗,并且几乎将他们消灭。他和考尔一无军衔,二无职位,在军队里不受欢迎。西北边境沿线都是碉堡,行动自由的保安队发现,要么他们时常干涉军队的行动,要么就让军队干涉他们。内战开始时,总督亲自召见他们,要求他们不要离开——离开的人太多了,他们至少需要一支可以信赖的保安队维持南部边境的平静。
正是这一任务使他们来到了孤鸽镇。战后有了牛市,得克萨斯南部的大地主都开始饲养牛,并且赶到北方去卖,或者赶往堪萨斯铁路始发站。一时间,牧牛成了人们经营的中心,这块未开垦的地区到处都是牧牛人和牛贩子。他和考尔结束保安工作后,常过河去带回几百头牛,卖给懒得亲自去墨西哥的牛贩子。这工作并不难,他们的事业渐渐地发展起来。在圣安东尼奥的银行里,他们存的钱足以使他们自认为富有——如果这一想法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可是并没有。奥古斯塔斯知道,他们的生活对考尔来说尤其没有意思。他们有足够的钱置地产,即使在现在,仍有大量的土地可以用极便宜的价钱买到,但是他们没有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