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吗?”路加问道。
“还没呢,”克拉拉说,“她太弱了,没有办法。”
大个子男人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们把炉子里的火弄得太旺了,会把什么都烤煳的。”克拉拉见女儿们那样做饭便说道。
“哎呀,妈,我们会做饭。”莎莉说。她喜欢让妈妈离开厨房,这样她就可以指派妹妹。
“那个女人病得厉害吗?”贝特西问,“她干吗一个劲儿地喊叫?”
“她在干重活儿。”克拉拉说,“别把粥煮煳了,我想喝点儿。”
她将水拎到楼上的卧室里,撤掉鲍勃身下的脏床单,给他洗了身子。鲍勃还像往常一样,瞪着上面。平时她总要把水热一下,可是这一次她的确没有时间。水很凉,他腿上起了鸡皮疙瘩。他那粗大的肋骨好像一天比一天突出。她又忘了带干净床单来——她很难做到经常把干净床单预备在手头——于是她用毯子将他盖好,来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她听见爱尔迈拉在一声接一声地呻吟。她知道该去替替柯罗了,可她并没有急着去。孩子生下来恐怕还需要一天的工夫。做某件事情花的时间总比应该花费的时间不是长得多,就是短得多。她那几个儿子的生命像喘了一口气一样转瞬即逝,而她的丈夫这样不省人事地躺着,已有数月之久,可是仍旧活着。要适应生活要求的各种节奏,可真是件让人费神的事。
婴儿像死了一样,爱尔迈拉也像快死了,而实际上两个人都还活着。柯罗抱起婴儿,脸对脸地吹气,直到婴儿动了一下,哭出声来。哭声十分微弱,比老鼠的叫声大不了多少。爱尔迈拉又昏了过去,但仍在呼吸。
克拉拉来到楼下烧热水,看见两个姑娘已经把早饭给那两个人送去了。那两个人吃的时候,她们俩在一旁站着,即使他们两个是野牛猎人,她们也要和他们说话,两个猎人中还有一个不肯说话的。她突然要哭出来——孩子们太缺伙伴了,连两个死气沉沉的男人也使她们感到兴奋,因为终于有人跟她们玩了。她没有搭理孩子们,烧水去了。虽然路加与两个小丫头谈得很高兴,但他们也许马上就会走。路加可能和她们俩一样感到孤单。
她提着热水上去时,爱尔迈拉已经醒了,瞪着两只大眼睛。她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你能赶到这里,真是个奇迹,”克拉拉说,“要是把孩子生到草原上,你们俩恐怕要死一个。”
老墨西哥人将新生儿用一块法兰绒布裹好,抱到爱尔迈拉跟前让她看,她却不肯看。她既不说话,也不看孩子。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想他也许会死的,迪也不会要他。
克拉拉见那个女人把目光移到一旁,二话不说,从柯罗手里接过婴儿,便下楼来到阳光下。两个男人还在吃饭,两个丫头在篷车旁边站着。她用布遮住婴儿的眼睛,把他抱到了他们那里。
“啊,妈,”贝特西说——她还没有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呢,“叫什么?”
“那位夫人太累了,现在没心思给孩子起名字,”克拉拉说,“可他是个男孩。”
“我们能赶到这儿真够幸运的,不是吗?”路加说。
“是的,很幸运。”克拉拉说。
大刺猬默默地看了看婴儿:“是红的,路加,”他终于说话了,“准是个印第安人。”
克拉拉大笑起来:“不是印第安人,”她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多数都是红色的。”
“我能抱抱吗?”莎莉问,“我抱过贝特西,我知道怎么抱。”
克拉拉让她把孩子抱了过去。柯罗下了楼,站在后廊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大刺猬要进城,”路加说,“爱尔迈拉能去吗?”
“啊,不能,”克拉拉说,“她整整折腾了一夜,太弱了。要是今天上路,她准会死的。她需要休息一星期左右。你们可以回来接她,要么等她好了,我们用我们那辆小篷车送她去。”
但是大刺猬不肯走,他记得爱尔迈拉想进城,所以他决心等到她能去的时候再离开。他整天坐在篷车的阴凉里,教那两个姑娘玩掷刀游戏。克拉拉间或从楼上的窗口往下看看她们,那个男人好像不会做什么坏事。路加百无聊赖,跟着柯罗骑马出去察看母马了。
“夫人,孩子是一定要喂的。”克拉拉说。她把孩子送到爱尔迈拉的**前时,爱尔迈拉并不拒绝,但这样喂奶十分困难。首先是没有奶。克拉拉真怕在奶下来之前孩子就会死去。后来总算让孩子吃了点儿奶,可是奶水不足,一小时后婴儿又饿哭了。
奶太稀了——不足为怪,这个女人几个月来恐怕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即使把孩子放在她的**前,她也不看他。克拉拉不得不抱着孩子,给孩子的小嘴唇上抹了点儿奶,想法子叫他吃点儿。
“他们说你嫁给了一个司法官?”克拉拉说。她想,谈谈话也许有好处。她还想,那个男人也许是她出走的原因,她也许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所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爱尔迈拉没有回答,她不想与面前这个女人说话。她的**因涨奶而疼痛,她不在乎那个孩子吃她的奶,但她就是不看他。她想起床,让大刺猬带她进城去找迪,但她知道她还不能那样做。她的腿弱得在**挪动都困难,她根本无法下楼,除非爬下去。
克拉拉对着爱尔迈拉看了一阵子,不再说话。这个女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对她来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她就曾经不想要莎莉,因为怕她死去。这个女人也肯定有自己的恐惧——无论怎样,她已在草原上跟着两个野牛猎人走了数月之久。她也许是在逃离一个男人,也许是在寻找一个男人,也许就是逃跑——没有必要刨根问底,这个女人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此外,克拉拉还记得生下贝特西后,她那副筋疲力尽的样子。贝特西虽然是最后一胎,却是最难生的一个。生了她之后的三小时内,克拉拉连头都抬不起来,连说话都要用尽吃奶的力气。而爱尔迈拉比她那时更困难。最好让她休息,待她精力恢复了,也许就不会对孩子如此冷漠了。
克拉拉把孩子抱到楼下,让女儿们看着,自己到外边杀了一只半大的母鸡。她飞快地将鸡头拧下来,拔去毛,洗干净。大刺猬坐在篷车上,默默地看着她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