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是谁?”他吓了一跳。
“埃德是一条蛇,”路易莎说,“一条大响尾蛇。我用我舅舅的名字称呼它,因为它和我舅舅一样懒。我让埃德待在这儿,为的是消灭老鼠什么的。我不去惹它,它也不来伤害我。它就在屋后边,整铺盖的时候你可要留点儿神。”
罗斯科的确万分留神,走起路来都蹑手蹑脚的,花了近二十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把铺盖准备好。但是他没法儿不想那条蛇。他从未听说过有人给蛇起名字,可她干的那些事确实没有一件是他熟悉的。她告诉他那里有条蛇,就等于不让他睡觉。他曾听人家说蛇喜欢钻到人的被窝里,而他当然不愿意与蛇睡在一块儿。他紧紧地把毯子裹在身上,以防埃德钻进来。天气又闷又热,时间不长,他便全身被汗浸湿,结果还是无法入睡。他的周围长满了高高的草,一有什么动静,他就以为是那条大蛇来了。那条蛇可能与路易莎合得来,可它未必喜欢生人。
他虽然已经累得要命,但是躺下后,一连几个小时也睡不着。他很清楚,他若是总睡不着觉,不等他回到史密斯堡,就会早早地死在路上。他虽然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但一听到有点儿声响,立即就惊醒了。就这样,一直到困得置生死于不顾时,他才睡着。他原来背靠房子后墙坐着,睡着后才慢慢地躺在地上。
一觉醒来,他可给吓坏了,恐怕连响尾蛇盘在他胸脯上也不会被吓成这个样子——路易莎正跨在他身上。若在别的时候,罗斯科发现有什么人跨在他身上,他肯定会极迅速地做出反应,何况还是个女人。但是这一次,他醒来后四肢仍旧沉重得动弹不了,就连睁眼也那么费劲。太阳快要升起来了,空气很潮湿。他看见路易莎光着脚,从膝盖到脚面都被露水打湿了。他看不见她的脸,也无法判断她的意图,但他真想回到监狱,躺在那张长椅上,因为那里不会发生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虽然只穿着连身睡衣,可毯子一直盖到胸部,所以还不至于在她面前失礼。
有一阵子他还为此感到迷迷糊糊的满足,但很快他的满足便宣告落空——路易莎把一只湿乎乎的脚伸进毯子里,陡然将毯子踢开。罗斯科到现在还因太疲乏而没反应过来。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路易莎紧接着在他半身处蹲了下来,并把手伸进他的睡衣里。这对他来说可真是破天荒的事,他惊恐万状。
“嘿,你是只公火鸡,不是吗?”路易莎说。
更令罗斯科惊讶的是,路易莎蹲得更低了,现在盖在他身上的不是毯子,而是她的裙子。此时此刻,太阳已冲破迷雾,照亮了空地,这使他更加难为情,因为随时都可能有人骑马过来,看见这儿正在发生极不规矩的行为。
再有就是路易莎的那几只鸡,虽说只有三四只,可它们站在一边观望,使他觉得狼狈不堪。那几只鸡或许并没有看他们,可又好像是在看。与此同时,路易莎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并不关心他对这一切的看法。罗斯科想,最好把这当成一场梦,虽然他很明白这不是梦。她在他身上坐了几分钟,并替他搔湿脚踝上被沙虱咬的疙瘩。她还不时吆喝那些鸡。当一群草蚊子在他的脸颊上方飞舞时,路易莎关切地把它们轰开了。
“埃德来了。”路易莎说。不错,一条大响尾蛇正在十米远的地方从一根木头上爬过来,但路易莎仍旧坐着,对那条蛇和其他的任何东西都视而不见。
路易莎叹了口气。“你并不是废物,但肯定不能连着来。”过了一会儿,她说,同时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咱们去看看玉米饼好了没有。”
她站起身回到屋里去了。罗斯科连忙起来穿上衣服,把铺盖拖过屋角,扔在门口,堆成一堆。
他进屋时,路易莎已经准备好了另一锅玉米饼,他们开始吃早饭。
“喂,怎么着,结婚还是去得克萨斯?”过了一会儿,路易莎问。
罗斯科知道,他一定得去得克萨斯,但现在说出来可不如路易莎在外面坐到他身上之前那么轻松了。一则他并不很愿意去得克萨斯,二则他对找到七月不抱什么希望,而七月要找到爱尔迈拉更是大海捞针。与此同时,他越来越看出路易莎有她的迷人之处,而且在试验中将她的美全部给了他,这实在太诱人了。他开始感觉路易莎是对的——他过去的日子几乎全白过了。他也许比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想象的都更加有劲儿干那种事呢。他如果去得克萨斯,这一本领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真难决定。”他说。其实他心里明白,至少有一点可以使他做出决定,那就是,除了她的鸭绒床,与路易莎生活还有别的内容,这也包括整天刨树桩,而他对那种活儿既不喜欢也不感兴趣。
“我向来说话算数,”路易莎明确地说,“你们男人全是饭桶。你也只能隔几天干一次这种事,就那么点儿本事。干起农活儿来我看你就不行了。”
罗斯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路易莎虽然说话声音大些,但总还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令他生厌。他想,如果他说话的方式得当,也许能说服她弃农,进城开个花圃。但他没有说话,因为还有七月的问题。七月不仅给了他一份工作,而且一向待他挺好。现在的问题是他欠七月人情。即使他永远找不到七月,至少他是费了气力的,否则就太不够朋友了。若不是他有此义务在身,他就会多停留一两天,考虑考虑路易莎的建议。
“我不是没有责任的人,”他说,“我有责任,就是为了他妈的七月。即便爱尔迈拉不回来,我也得把这件事告诉他。这也是我他妈的工作。除了乔,七月是我在城里唯一的朋友。乔是爱尔迈拉的儿子。”
说完,他突然产生了一个令他高兴的想法——七月或许开始几天走得不快,可能就在前边不远处;七月的黄疸病也许又犯了,不得不歇几天。如果他运气好,或许会在一两周内找到七月,并把这消息告诉他。一旦这件事办成,他便无债一身轻,什么也无法阻止他回来找路易莎——当然啦,如果他还能找到这个农场。
“我回来时路过这里,还会来的。”他说,“七月一直生病,他可能不得不停下来,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就找着他了。”
路易莎耸了耸肩膀。“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可别盼着我会等你。”她说,“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比你更来劲儿的人骑马到这里来。”
罗斯科词穷了。他这样做显然是在冒险。
“说说七月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路易莎说,“他那个老婆像是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哪有司法官会跟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结婚呢?”
“唉,七月是个慢性子,”罗斯科说,“他是那种很少说话的人。”
“啊,是那种人。”路易莎说,“跟我死了的丈夫吉姆正相反。”
她从桌旁拿起一双男人的靴子穿到脚上。
“不喜欢说话的人往往不怎么学习。”路易莎说。她从墙上的钉子上取下遮阳帽,扣住她那厚厚的棕黄色头发。
“你的话也不多,但我相信你会学习的。”她说,“我要干活儿去了。”
“我欠你的饭钱怎么办?”罗斯科问。
“我讨厌向人家要玉米饼钱。”路易莎说完,他们出了门。罗斯科开始收拾铺盖。由于心不在焉,他把行李捆得松松散散的,路易莎忍不住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十分开心。包行李的雨布的一个角耷拉到马屁股上。
“罗斯科,你可真丢人。”路易莎说,“我敢说,到不了得克萨斯,你的行李就得丢。”
“啊,我回去的时候还能再来你这儿吗?”他这样问是因为她这会儿好像心情挺好。
“来吧。”路易莎说,“我从前跟比你更糟的人一起生活过,以后也有可能。”
罗斯科跨上马动身了,那块搭在马屁股上的雨布使曼菲斯烦躁不安,于是他不得不下马重新将铺盖卷儿捆好。等他弄好了,再上马时,看见路易莎已经将骡子套好,开始拔树桩。骡子用力地拉,她大声地吆喝着。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她这么古怪的女人呢。他向她招了招手,她没看见。他骑着马离开时,心情十分复杂,时而为能离开这里而高兴,时而又变得沉重不堪。有一两次,他突然感到惆怅,不禁流下了眼泪。他的忧伤究竟是因不得不与路易莎离别而引起的,还是由前途渺茫、心中无底所致,谁也说不清楚。